夜航船

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12月，张岱居西湖。此前某天的雪后，35岁的他乘船前往湖心亭看雪。独自坐船，舟子撑船，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这一次寒雪夜出行，在舟子的眼里是“痴痴傻傻”的荒诞行径，但幸运的是，他在湖心亭遇到了好客的“金陵人”，强饮三大白后，乘兴而归。这篇《湖心亭看雪》似乎只是一幅简简单单的白描山水画，但背后的深邃，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彼时的明朝已经没落，国库陷入无银的困境，北方清兵虎视眈眈，大明王朝自身难保，这一年，张岱的父亲张耀芳逝世，家中的顶梁柱没有了，富贵公子哥张岱仍旧在入仕做官的路上寂寂无名，但除了考编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那一年的他，虽然痴傻，但仍有一脑子梦想，在雪夜航船时，思索自己的去路。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这是张岱在墓志铭上对自己一生的总结，14个喜好构成了半生繁华，出富贵人家，生的聪明伶俐，一身玲珑技艺，却没有在好的时候实现自身价值，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张岱是遗憾的。

他说自己“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甲申是什么事件？是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攻克了北京，统治了中国276年的大明王朝宣告灭亡。张岱作为前明士人，再也没有了做官的想法，他讲究民族气节，不和清廷合作，专心从事读书写文，写文化常识，写历史故事，批判程朱理学，写当时许多人认为没有经济价值的东西。不破不立，他在建立自己新的价值体系，不再迎合某种规则，不再为实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努力”。

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一事无成的陶庵老人活到了92岁，留下了珍贵的文稿史料，获得了“小品圣手”的美誉。在前半生漂流的途中，他究竟经历过多少个黑夜？独自乘船游历过多少山水？被多少舟子耻笑过？他读过多少别人希望他读的书？考过多少次别人希望他成功的试？拒绝过多少个能让他荣华富贵的人？

现如今，人人都迷茫，许多人都跟张岱一样，学这学那，一事无成，做这做那，处处碰壁。今年很多朋友都跟我说，似乎什么都不做才能平安。那是因为，此时的你我，不是在白天行船，不是乘坐巨型油轮，而是在黑夜里踽踽前行，可能停下来，找到一处湖心亭，两个知己好友，歇一歇，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