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个学医的朋友给我讲起一段事,关于他跟导师到一家精神病院参观学习的经历。
在视察病房的时候,他看到各种各样的精神病患者。其中有这么一位中年男子,衣着讲究,坐在床边,背靠着墙壁。
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钓竿,钓竿的一头系着钓线、钓勾,他将钓钩垂悬在床边的地板上方,仿佛面对着的是一条野草丛生,鱼儿游动的溪流。他一直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的钓勾,表情若有所思,旁边有人走过,有人说话,他都不会抬动一下眼皮。
朋友那时还没毕业,把这一件事是当作笑话讲给我听的,我那时年少,也是当笑话听的,还把它当着笑话和别人讲述过几次。
“思索——这么说算是抬举吧——已将其钓线沉入涓涓溪流中了。一分钟又一分钟,它在此处的倒影、彼处的水草间晃动,随水浮升又沉降,直到钓线那头突然沉了一下——你们知道,就那么轻轻一提。
小心翼翼地收线,把凝聚上钩的念头钓上来,再小心翼翼地展开,铺陈在草地上;哎呀,我的这个小念头,看上去是那么微小,那么无足轻重,俨如一条小鱼,小到老练的渔夫会把它丢回河里,让它再长大一点,有朝一日再钓来下锅,……
然而,不管它是何等渺小,却终究有其神秘性——只要被放回脑海,它就立刻变得令人兴奋,并且意义重大……”
当我阅读伍尔夫的作品《一间自己的房间》,读到上面这段话时,看到伍尔夫将沉迷于思索的行为形象地比喻成钓鱼,我就不再觉得当年的那个精神病患者的钓鱼行为是一种病态行为了,相反,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一个智者,喜欢安静,热爱思考,也许还曾经热烈地渴求过一方身心自由的空间。
我不再觉得它好笑,我一厢情愿地看到了其背后的酸楚。
我家大宝还在上幼儿园那会儿,有一回,我去接她放学,几个家长站在那讨论生二胎的问题,说到如果生了二胎,房间不够的问题。
二胎政策实行之前,大家买的房子大多是两室两厅加一小书房的户型,两个卧室,夫妻双方占用一间,孩子一间,小书房放个书桌、电脑,上上网,看看电影,看看书,写写字,刚刚好,如果生了二胎,就只能把小书房给二宝睡。
大家都说舍不得把小书房占用。旁边有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爸爸说,他家装修时就直接把小书房装修成儿童房了,“要啥书房,我看书写字就是在主卧床头放张桌子。你们想得都太奢侈了!”
我家的书房最早就是严格作书房用的,空间虽小,但是只要把房间一锁,也能有一处安静的空间。现在是二宝的卧室,已经完全被他的床和玩具霸占了。当他开始萌发个人意识的时候,还跟姐姐郑重其事地交代过,进他的房间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我家的餐厅是与客厅连着的,我把餐厅那里改装成了书房,起得很早,或者难得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在那里读书、写作。
如果家里有人,这里就不是个安静的场所了。孩子需要坐在这里学习,背诵,上网课的时候,也不是个安静的场所。
到了这些时刻,我只好拔下笔记本电源、护眼台灯电源,抱着电脑、台灯,拖着长长的电源线,到主卧床头去;有时,到阳台上,把电脑放在一张椅子上,搬一把小板凳坐那,如果嫌白日的阳光刺眼,或者担心晒黑,就背对着阳光坐,这样,又要面对电脑反光、看不清屏幕的问题。
为了寻找一处稍微安静,干扰尽量小的场所,我经常像这样移动来移动去。移动的过程中,你还会很烦躁地发现一些等着你去处理的家务活,茶几乱了,地板脏了,床头柜上的两件衣服该洗了,晒了两天的衣服该收了。
伍尔夫说,女人想要写小说,她就必须有钱,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之所以这么说——“想要写小说”,是因为她受到邀请,讲一讲“女性与小说”这个主题。
“小说”是思考的结果,是智慧的结晶,这样的创作行为,只有在自由的空间里才有可能产生。
我一个朋友常常抱怨她老公在厕所里一呆很久,躲在里面看杂志或者看手机,为此,他们经常吵架。其实,她老公不过是需要一处自己的空间。
“心智自由仰仗于物质基础,诗歌仰仗于心智自由。”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让思考的钓线深深地沉到溪流中去”。
可惜伍尔夫的作品已问世百年,很多人仍然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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