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响
——2008年
在黄昏渐暗的天光中,厨房的电磁炉正发出已渐渐为我忽略的声响,于是当女友的电话打来,不仅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出对方是何许人时,才明白它的轰鸣竟有如此的强度。
女友想明确一个电话通知的内容。后来我们知道是某单位组织职工体检,我只听到有一项是血粘稠度测试。
肥头大耳、巨腹便便的男士,尤其是中年男士在我们周围多起来了。面对他们拖沓的脚步、油光光的脸总让人莫名地担忧。就算是拖沓的脚步也难得一见,很多人习惯于以车代步。于是街头上骑自行车的矫健背影倒是令人耳目一新,他们有顶风冒雪的宽肩膀,没有惹事生非的大肚皮。
血粘稠度测试让我想起患高血脂的大姨,有一年暑假我带着幼小的儿子同母亲、侄儿一起去她家做客。腰板挺直的大姨动作利落地在院里的灶台忙碌炊事,以一顶深色草帽遮挡烈日,很有一些西部牛仔的风范。她说她的血液上飘着油花,不能再吃肉了。老太太这句关于血脂高的自我描述一下子印在我的记忆中。
“孩子学好了,大人可省心了……”那个下午姐姐电话中的话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头,它奠定了晚间灰暗的基调,甚至延伸到梦中。多日来我刻意不对儿子的学习说三道四喋喋不休,这方面的忧虑只好暂且堆放一边,很像一个未及清理的卫生死角,执着地横亘心头。
夜里做了一个梦,惊醒时有梦魇的感觉。在梦里我的右腿遭遇蚊虫类叮咬,肿起老高。女友陪我去诊所紧急处理。大夫用剪刀嚓嚓嚓地剪去我血肉模糊的小腿皮肉,据说已经坏死,我一点儿也不疼。然后是输液。父母弟弟们也来看我,他们从玻璃门外渐次进入,夹带着凉爽的晚风和华灯初上时的缤纷暮色。我为自己引起的这片惊动心有不安,责怪他们来看我做什么。亲人脸上并没有出现忧虑神情,甚至可以说他们谈笑风生。很像在看望一名喜得贵子的产妇。痛苦的一面适宜展示给外人,可以支持并增进他们的幸福感,快乐的一面适宜展示给家人,可以坚定和强化他们对你的信心。母亲坐在我身边,她和大夫一起唤我:“睁开,睁开眼!”好像闭久了我会丢失性命。其实我是由于看不到母亲才闭起眼睛的,也一直在谛听她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我睁开了眼睛,果然身边的母亲又看不到了,就像被一块木板突然挡住了一样。我惊恐地大叫一声,醒了。
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太累了。
先是三五天看完张洁80多万字的小说《无字》,然后是整理顶箱衣柜,再后是缝制沙发套……都不是必须做的事,更不是必须火速做完的事。然而我不仅做了,一做便不可遏制地废寝忘食。
第一晚读《无字》读到次日晨二三点非我所愿。小说中秀春——吴为母亲叶莲子儿时的名字——寻找生产的母亲墨荷,却看到“有张像脸又不像脸的东西,虚虚实实隐现在草棚子的暗影里”……这个生孩子的女人因大出血已经死去。秀春的姑姑在墨荷去世的时辰似梦非梦地看到墨荷从后窗进了家……一会儿,就有人来报丧。深夜展卷卧读渐有睡意的我被这样的画面吓得不轻,连客厅的灯也打开,不得不硬着头皮再读下去,希望利用后面的故事内容稀释一下这两个恐怖情节。
“鞋底纳得真厚啊,叶莲子把椎子在硬处钢了又钢,在蜡头上抹了又抹……每往鞋底上攮一针,身子和脑袋就一并使劲地俯向鞋底;攮进去还不算完,更困难的是把攮进鞋底的针再拔出来,她用牙齿咬着刚从鞋底冒出来的针尖,来回地甩着她的脑袋往外狠拔……”——张洁《无字》
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段话的暗示,在收拾顶箱看到那对明黄色的备用窗帘时,我缓缓对它举起了剪刀,缝什么好呢?那就缝成沙发套吧。
“我搞女人从来不主动。”……“照你这样说,又怎么能把女人搞到手呢?”……“想办法让她们主动。”——张洁《无字》
这是胡秉宸和吴为的一段对话。笑。
“渭水陡然黑森起来,在快速层叠起来的阴云下,翻滚着、绞拧着、汹涌着,徒劳地想要张扬出它们初始的阔大气象……无奈,它们挣脱不了既是它们驰骋的天地,又是紧锁它们的镣铐的河道了。”张洁《无字》
“在她的记忆中,星光和月色并不常常照耀在塬上。想起塬上的夜,总是分不出天地的一脉沉黑,间或在塬的断层上现出一点暗红,该是那家窑洞里的油灯,尖锐地镶嵌在厚重而沉甸甸的黑暗之中;满怀无辜,羞涩地传递着浮躁的外部世界不可理喻的矜持,倒显出无以呼应的孤零。”——张洁《无字》
“相信在她弥留之际,也只有一只狗才会守在她身旁,固执地以为或是盼望她还有活的希望。等到她化为灰烬而又没有人会保留她的骨灰时,它只好满世界跑着,去寻找她无处可寻的气息,甚至穷尽它的一生。”——张洁《无字》
小说主人公是吴为,一个女人。用内容提要中的话说:《无字》是作者对上个世纪的回望,是作者留给新世纪的声音。(2008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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