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获悉环县道情皮影传承人史呈林老人去世的消息,感觉很突然,不由得回忆起与他不多但却记忆深刻的几次交往。
1980年前后“四旧”刚恢复那阵子,说及“灯影子戏”,大人们都说“史家箱子”(“箱子”即班子)的戏最好。村上第一次请来的“灯影子戏”,就是史家的班子,“挑线子”(也叫“挑扦”,操持皮影并主唱)的就是他。他的父亲就是老辈子人嘴上念叨最多的“史老八”,但十年“文化革命”后不知是年事已高还是已经作古,所以那些年史家班子的班主就是他。后来上面组织环县皮影戏访问意大利,挑扦主唱的也是他;再后来西安电影制片厂来环县拍电影《何班主和他的情人》,据说也有他的原型。那次他们来我们村上唱戏,戏班子的人吃住就在我们家。但那时我还没长大,只是听大人讲他和他父亲的故事,我应该也给他端过饭倒过茶,但应该没说过话,他应该也不认识我。
多年以后,2002年庆阳市成立政协开第一次政协会,他是委员,我也是委员,虽然分组讨论不在一个组(我是党派界的,他是文艺界的),但一天晚饭后我还是特别到他房间里找了他并聊谈一个多小时。再往后几年,环县皮影戏进入了最辉煌的时期,道情皮影入选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被评了国家级的“大师”与“传承人”,2006年文化部主办的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现场会也在环县召开。但我已经调了天水,所以这些都是听说或从相关媒体看报道知道。
跟他最深入的一次交往,是三年前的2017年6月下旬。当时天水市麦积区新博物馆落成,请来环县道情皮影演出,就是他的班子。因为据说天水的人们尤其是老人们很爱看,所以一连唱了四、五天。一天下午,市上的几位同乡相约宴请这几位来自家乡的艺人,我比较早地到了那边,演出结束后还特别到他们住的酒店房间去单独拜会。此刻的乡情以及2002年的那次会面,加之我也是在大学里工作(他前些年北京、兰州的大学去得多),所以那天下午的聊谈很是投机。这场谈话,坚定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请这个来自家乡的民间戏班也到我的学校里演出一场的愿望,因为这次对话让我对这个虽然老早就见过后来也关注但却其实并不懂的艺术形式才有了应有的认识,也对这位身为农民的“艺术大师”与“非遗传承人”言语中所流露出来的对艺术的理解与追求产生了深深的敬意。所以那天晚上我就电话上跟我学院的院长也是甘肃省重点人文社科基地“陇东南民间文艺研究中心”负责人的郭昭第教授谈了我的这个想法,欣喜的是我们一拍即合,郭院长当即决定举行一场“民间艺术进校园”活动,邀请史老先生这个班子麦积区的演出结束后就到市上来,在学校安排一个专场演出。
在学院的积极组织下,6月27日下午,“非物质文化遗产进校园~~环县道情皮影展演”如期在学校音乐厅举行。活动场景的热烈程度出乎我的预期,容纳三百观众的会场座无虚席,不只好奇看新鲜的研究生、本科生来了很多,文传学院、音乐学院、美术学院、教育学院、历史文化学院等学院的老师、教授也来的不少。演出理所当然地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次活动的具体情况,我在当天的QQ上写了一篇日志《请来乡音与人听》作了报道。
那次天水的会见以及在师院的演出,加深了我和这位当称“皮影魂”的家乡老艺人彼此的了解与友谊,他更是似乎把我当作了朋友和知音。这以后直到去年年底,我几次接到他的电话,问长问短,问寒问暖,这让作为年龄上当为晚辈的我很是感动。我也曾几次想着哪次回老家抽时间去看望他,听他再讲讲皮影道情的事和其中的理,甚至想着能够带上学院里对民间艺术及其研究有兴趣的同事及学生专门去采访他写篇文章、做个片子出来。但因为总是觉得忙,加之总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便一直拖了下来,包括今年4月份那次回老家住一周当中几次去县城路过他的史家沟也没有去看望他。想不到,他竟然就走了。
由于他只有电话,所以那次我跟他班子里一位年轻的同行加了微信。这位二胡拉得极棒且多才全能的解姓乡党的朋友圈里经常还能看到他们一同唱戏的短视频,似乎不久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所以今天看到这个消息,我很震惊,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但后来确信,这是真的。
三年前那次在麦积区的绿岛酒店里我们的交谈论及对皮影艺术现状与未来的看法,他说他不赞成过分的人为的保护,正如他自己会死一样,道情皮影终究也会死的,硬性维持保护下来的东西虽然还在那里搁着,但毕竟已经失去了自身原有的生命力。现在,已列了世界非遗保护名录的环县道情皮影肯定还要努力活下去,但作为国家文化部授牌的曾经唯一的“保护传承人”的他死了,这毕竟是这个领域巨大的损失。套用恩格斯《在马克思目前的讲话》中的一句话,这位堪称“皮影魂”的老艺人“逝世以后所形成的空白,不久就会使人感觉到”。
最后,借用刚刚看到的有人送他的一幅挽联寄托哀思:
“一双扶犁手,舞动阴阳两界百万雄师,大师已去,
满口黄土腔 ,唱尽天上人间悲欢离合,谁复能来?”
史呈林老人千古!
(文中最后一张图片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张义波油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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