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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默小说中的大众力学

雷默小说中的大众力学

作者: 风铃书屋 | 来源:发表于2017-08-22 22:43 被阅读25次

    文 / 谢志强

           雷默的小说《告密》有时候会让我联想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两篇小说均写了凶杀案,都是“事先张扬”,且发生在小镇上。两个国度的小镇的人际关系,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存在一种不杀的可能性。同为“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哥伦比亚的小镇和中国的小镇,“张扬”的方式,人物的关系,截然不同,视角各异。马尔克斯用的是调查已过去几十年的凶杀案的视角,雷默用的是亲历者的童年视角。由此,生成了两种形态的故事。小说发现和呈现的是唯独小说能够发现和呈现的境遇。

           马尔克斯所有的小说都写了孤独,但是,《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的孤独更具普遍性。兄弟俩杀一个人,仅仅依据怀疑;而受冤枉的被杀者的孤独在于:全镇的居民都知道了,却没人提醒他。并且,也没有一个居民出面劝阻兄弟俩,其实,兄弟俩的孤独更为深刻。兄弟俩公开“张扬”,期望有人出面劝阻,这样就有个台阶下,已经“张扬”出去,竟然没有人来劝阻,也没有人提醒被杀者,就是在这种“大众力学”运行的过程中,小镇的“大众”不给任何一方力。那么,兄弟俩陷入尴尬的境地,最终不得不杀。

           《告密》的“凶杀案”,国光的父亲也“事先张扬”——把事情闹大,这个“闹”就是造声势,先是示枪后又磨刀,各个方面都给力,试图消解国光父亲的杀力。不过,别人认为他胆子小,只是吓吓人而已,所有的劝阻力中,国光父亲的“白发”老师出面,最有权威,毕竟是师生关系,杀人者也不给老师面子,反而越发来劲——小人物显示自己的存在,是中国式的孤独。结局是打了国光一个耳光的邱老师本该躲避却亲自上门劝国光上学,撞在刀口尖上了,所有的力聚结为一点,到了这个境地,不得不动刀了,似乎刀蓄力已久,就等候这一刻,人的力投射在刀上——失控。两个孩子难料事情怎么会到这个结局,但他俩没有将父辈的仇恨延续轮回。

           马尔克斯的凶杀案故事,兄弟俩杀人,仅仅依据谣言;雷默的凶杀案故事,基于一个“告密”(告密,也就是打小报告或揭发。那个时代的心灵弊病,雷默淡化了背景)。国光抄“我”的作业,“我”的父亲自豪地把这个消息脱口传给了国光的父亲(你儿子的作业都是抄我儿子的),于是,“我”成了告密者,国光由此报复,影响了“我”的学习,孤立了“我”的人际。邱老师扇了国光一个耳光就此发生。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是中国的老话——面子问题。父亲宠爱儿子:“这么大了,我都没打过他的脸。”其父挽回面子的方式,就是让邱老师道歉:上门磕头认错。老师怎么可能接受这种道歉的方式?那个年代,就这样颠覆了师生关系。

           一个告密(揭短),引出一个耳光(打脸)。大众力学由此启动,它牵涉出了小镇历史悠久的人际关系:父子、师生的情感关系以及贫富差距的经济关系。此前,为了争食国光的一块炫富的牛肉,同学宁愿挨国光的耳光,获得品尝权。同学之间的耳光与师生之间的耳光形成对照。

           表象上是学习的优劣、家境的贫富,深层却是自卑与尊严。一个耳光像一个导火索把潜隐在父子、师生的人性、人情都引爆了,所有的力聚焦在国光的父亲的力上,儿子仅是父亲力的杠杆。国光的父亲那一点力,随着不断的劝阻,开始膨胀,朝着难以确定、难以掌控的方向运行,像是开启了人性的魔瓶。

           雷默采取第一人称的童年视角叙事,这颇符合我们与当下的现实关系。我们不也面临着一个不确定、难掌控的现实吗?作家不得不放弃全知全能的上帝般的视角。

           雷默在《告密》里表达了这种不确定性。人生、命运,不知哪句话,哪个行为——不经意的细节,不起眼的元素,会在未来引发“爆炸”。雷默的叙述,就像埋下地雷,不知什么时候人物踩上已忘了自己布的地雷,就像久旱的土地上放水,不知哪颗种子会发芽,就像一张网撒向命运的水域,不知网上什么“魔瓶”?雷默从容叙述,首先用口音、白发等小细节确立人物的关系:父子、师生。然后,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一个小元素引发了一系列“大众力学”——一石激起千层浪。像玩丢手绢的游戏一样,把小细节之类的小手绢丢在人物背后,所有的圈子里的人都着急。这种“大众力学”,有着内在的紧张。

           《收获》杂志2016年第三期刊出的《告密》已是我阅读的第二个版本。我找出雷默给我的前一个版本。对比两个版本,改动颇大。最关键的是他对视角的重新定位,前一个版本有一部分视角是全知,第二个版本收缩了视角,改为知情的有限(包括对事情发展的理解),这样,就留出了空白、空隙。让事件真相的冰山一部分沉入水中。让读者参与——读出水下的部分。

           我和雷默多次交流过卡佛。雷蒙德·卡佛凭71个短篇小说,进入世界经典作家的行列。其创作有个秘密武器,就是不厌其烦地修改。甚至,有的小说修改二十多遍。他的文本,叙述从容、简约,像是发现了生命之河的潜流。其实创作时,他谨慎、讲究。我喜欢他那不确定的腔调。“大众力学”套用的是卡佛小说的题目(又译《小东西》)。

           雷默也持有这份修改的耐心。我仅阅读了《告密》两个差别明显的版本,但之前,他已经修改了多遍,只是,我读的所谓的初稿和发表的定稿之间,作出了重大修改。雷默就如同农民和土地的关系,他热爱文学的土地,就精耕细作。我想,其实小说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修改,还得有悟性。雷默知道往什么方向用力,人物的力量背后隐蔽着作家的力,这就是雷默的创作力学。

    (注:“风铃书屋”获授权转载此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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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默短篇小说自选集》雷默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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