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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云和她的《金陵公子》 文 / 虔谦

海云和她的《金陵公子》 文 / 虔谦

作者: 风铃书屋 | 来源:发表于2017-08-11 08:28 被阅读180次

          “海云”这个名字第一次和“金陵”联系在一起,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她的《金陵旧事》散文系列。那个系列写得很早,我是2011年读到的。当时除了觉得她文笔佳外,还有一个很奇妙的感觉:海云,她是金陵的女儿。

          海云出生兴化,一个历史文化底蕴丰厚的水乡。她写道:“十岁之前,我脑中总会有幅画面,那就是我在襁褓中,一条温暖的小棉被包住我,我看见抱我在怀的外婆慈爱的面容,她身边有隐隐绰绰的其他人,我们在一条有篷的小木船上,轻纱般的白雾环绕,小船在水面上滑行……我曾经是那小船中外婆手里的小包裹,舒服地躺在外婆的怀里,睁着刚能张开的双眼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那就是我出生的地方,那个叫兴化的水乡。”(《梦中的兴化》下同)

          “七个月就急不可待跑出来的我,只有一个大男人的手掌那么大”的小女婴,变成了一个姣美的女人。海云长得既有北方的某种高佻冷艳,又有南方的妩媚温柔——这或许就是处在中国南北交界点上大江边女子的风韵吧。

          海云似乎就是生来写作、特别是写小说的。还在2008年,她的长篇小说《冰雹》便一鸣惊人,获得了2008年第三届海内外华人笔会最佳影视小说奖。之后她的小说创作更加勃发,除了继续创作长篇外,在中、短篇方面也多有斩获。而这部近20万字的《金陵公子》,是她的一个新路子、新高度,她第一次写一个人物的一生,并且把他放在时代和命运的风口浪尖来塑造描绘。

          曾万禹的爱情乃至一生遭遇是《金陵公子》的主线,这一主线和中国社会的发展变迁息息相关。曾万禹出身于拥有洋行和石油生意的曾公馆。如果民国依旧,曾万禹本会继续做他的“金陵公子”,过着他西餐、舞厅,英文相伴随的日子。然而新社会来临,曾家家业被没,只换得几捆会贬值的钞票。而在政治身份上,曾家则完全沦为社会的底层。这样的政治现实,加上曾万禹性格基因里的公子因素,使得他被遣苏北分校、爱情失意,医科肄业。当章琳林等同学进入正式的大医院实习时,曾万禹,靠着他那当四姨太的母亲谦卑的请求,才得到了一个港口临时行医的机会。而当文革呼啸而来,当初应允他来港口当医生的雷主任被调离,这份合同工便告结束。之后历经落荒乡间、罐头厂临时工、遭算计而入狱等等沧桑以及兄弟反目、无房可住的冷暖,终于在他的后半生迎来改革开放的机遇和事业的鼎盛。个人感情方面,在章琳林不幸身逝后,曾万禹经历几番起落困顿,最后情尽一个曾经卑微的寡妇:给了他爱和安慰的胡凤妮。

          也许是因为《金陵公子》触碰到人物的时代命运,主人公曾万禹让我想到了《骆驼祥子》中的祥子。从一个比较抽象的层面上看,命运的爪牙从军阀和其他各方面伸展出来,使得祥子一辈子的买车梦碎;而门第、金钱、成份、政治、职业前途以及曾万禹自身的个性,导致了他一生追求的爱情随风而去。洋车的得而复失,把一个本来生龙活虎的祥子推向幻灭;而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的失败,使得一个本来有着灿烂未来的曾万禹生命沉沦。

          当然,具体地看,两者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祥子来自农村,除了土地他一无所有。那就是祥子人生奋斗的起点。曾万禹出身于大资本家家庭,双脚一落地就天然地拥有用之不绝的钱财。一个一无所有的祥子,怀揣一个洋车梦,吃苦耐劳,省吃俭用加奋斗。而一个金陵大户的公子,不愁吃穿,应有尽有,他的生命能量,更多地耗费在追求女人的爱上。

          曾万禹没有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因为他成长其中的那个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革命的时代不具备纨绔子弟生长的温床。尽管如此,青年乃至中年早期的曾万禹,身上也没有多少艰苦奋斗的细胞。他生命真正的起点,其实就是医学院的那一场足球比赛。那一场比赛里,他际遇了女孩章琳林,从此,他为她魂萦梦牵,就像周华健歌中所唱:“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所有。”

          然而,一个革命的时代,曾、章两人各自的性情和所好,柳春叶的横空介入以及命运的阴差阳错等等,紧紧卡住了曾、章爱情的喉咙。这份爱情从来没有轻松过,以致两人至死也没有真正的灵肉相融。曾万禹是一个过度到了新社会——尚未向钱看的新社会里的旧社会富家公子,内心依旧高傲,但已然无势力也无实力。赵自强就不同了。他是军官的儿子,住在光荣的军区大院里,加上他的性格里没有曾万禹那份天真和放浪,而是多了一种所谓的“正派”和内敛。头脑理性、有强烈事业心的章琳林,爱情的天平终于向政治背景强大的赵自强倾斜。越是希望渺茫,章琳林就越是曾万禹人生的至高目标。章琳林因素贯穿了曾万禹的整个人生,是他的原因也是他的结果。后来曾万禹追求的其他几个女人,都跟章琳林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章姗姗更是章琳林的妹妹)。曾万禹大半生的落魄,他从一个“金陵公子”变成一个几乎脚下无立锥之地的孤家寡人,有时代和他个人性格的内、外在原因,也和章琳林直接相关。

          作者跟我透露,曾万禹这个人物有生活中的原型;而那个生活中的原形后来的遭遇比小说中的曾万禹惨许多。同为女人,我非常理解海云对曾万禹后半生的处理。心软的她,不忍心让男主人公落魄到底,而是给了他春回大地、再现大金陵公子英姿的机缘。

          海云在《金陵公子》里不仅成功地塑造了曾万禹这样的一个人物,也成功地塑造了他周围的一群人:理性而矜持的章琳林,被曾万禹折磨得从温情淑女变为干瘪泼妇的柳春叶,善解人意的胡凤妮,一直深识本分、隐忍一生的“四太太”曾妈妈,面目颇狰狞的大弟弟曾万庆,等等。

          我并不喜欢章琳林这个人物。她从来没有过为爱而爱的初恋。她从来都是理性的,也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曾万禹。同样的逻辑,她也从来没有真正爱过赵自强。她爱的只是赵各方面的可预测性和可靠性。章琳林这样的人性,决定了曾万禹真爱的破灭。即便曾章结婚,也注定不会是一个和谐幸福的婚姻。

          海云在《金陵公子》中充分展现了她演绎和驾驭故事的能力,除了她小说故事一贯的引人入胜外,也让人觉得事件的发展既偶然也必然。作者设计了关键时刻柳春叶拥抱曾万禹而被章琳林看见的情节,曾章情缘从此危殆。其实即便没有这个插曲,曾章爱情也注定无望。再比如曾万禹的大学肄业及后来医途的不顺等等。偶然、必然的互相交缠,不就是人生推演的真章吗?

          《金陵公子》在一个真实的时代大背景下铺开一个人物的悲剧性命运,而这个人物又有一个或几个真实生活的原型。这让我想起施玮近期的长篇力作《叛教者》。在文学尤其是小说面临各种挑战的今天,以真实的历史及人物命运为基座、作为一段真实历史的记录或缩影的小说似乎是杀出一条血路的利器。这类小说,和多如牛毛的纯虚构小说相比,显然多了一份历史的份量和价值。海云在这部长篇中提供了国民政府败走台湾、新旧社会交替,尤其是三年困难和文革时期南京一带的一些历史剪影,为这部小说注入了时代的灵魂和张力。

          与此相关,作者并不是一味地往前推故事,而是为这一个人一生的故事加入了许多富有时代和地域特点的景观、场景等等的细节描绘。比如“第四部分大熔炉的冶炼”开头一节对梧桐林荫道的描绘以及对江苏银杏的描写。又比如“曾万禹书信表心迹”一节里对南京平民小区夏日里家家户户在大门口围桌而食的描述。在故事演绎的关键处,作者也提供了不少精彩细节。比如“一球踢出一见钟情”一节里写到曾万禹如何因为分神而一脚踢偏误伤章琳林,因此结下情缘。“天平倾斜,医学院肄业”一节写到曾万禹在万般无奈下为爱而绝地挣扎,以他蹩脚的文字和比喻给章琳林写纸条。“孕妇柳春叶夺夫战”一节更是非常细致而精彩。

          《金陵公子》的结局颇具戏剧性:曾万禹在临飞香港的刹那间情悟一念间,转身投入了胡凤妮的怀抱。他的传奇式人生在作者笔下就这么戛然而止。接下来,便是迅速而淡然地衔接到他人生的终点。

          作者在自序中写道:“S伯伯给我灵感开写了这篇长篇小说,但是,这部小说并不是他的自传,而是他和我父母那一辈知识分子一生的缩影。在写的过程中,我慢慢地悟出那一辈人所经历的时代变迁对他们人生的巨大影响和被岁月扭曲的人性,说到底,写出人性,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写一个人乃至一代人的命运,是一个了不起的写作目标,艰巨度可知。海云没有经历过文革,更不用提新旧社会的轮替和三年困难时期。为了这部小说,海云做了许多细致的功课。她的南京人背景,她出身的家庭及其周围人际等为这部小说提供了真实可信的素材,奠定了坚实的根基。而海云高超的故事编织能力、娴熟干练的语言配合她做的大量调查实证工作,成就了这部作品的灵魂血肉。

          如此的一部空前力作,不足和瑕疵是难免的。比如曾万禹这个主人公,作者对他的情爱着墨甚多甚浓,但对导致他爱情和事业双失利的那些社会历史因素以及个人人性的因素却相对深挖不够,心理细节似可再加深加强。金陵一带的民风民俗,如能多渗入一些会更佳。小说高潮处应该是章琳林的意外消逝,那一节的力道也尚可增强。写到这里,我要热烈祝贺海云和她的《金陵公子》,期待这位金陵女作家更大的成就!

          虔谦写于2017年2月中旬     洛杉矶佳思地

    (注:“风铃书屋”获授权转载此篇文章)

    作者: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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