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爷爷

〈三〉

人，活着吧，有时候想死，有时候又想活。碰见了老天爷都没有办法的事儿想死，想起了最亲最爱的人又想活着。

人啊，就这样在生活中纠结着生纠结着死。

地里面的玉蜀黍已经掰完了，村里的人各自忙着地里的事情。农民一辈子想要寻求土地的秘密，最终还是解不开土地的谜底。

憨爷爷在董庄村生活了一辈子，见证了董庄村的兴衰史。我这一辈人，谁家的孩子？几口人？爹叫啥？娘叫啥？他都能叫的上来。他是我们董庄村的守护者，我们村里人都很尊敬他。

他这一辈子，用他自己的话说：也算活得值了。唯一不足的是没有老伴儿。他也高兴，高兴的是老啦老啦，还有国家养着他的后半生。他也无奈，无奈的是没有后代，给他爹娘丢人了。

“爷，你在董庄村待了多久了？”我问。

“多久？嗯，我得想想。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来了。那一年，家里发洪水，俺爹俺娘被水淹死了。我爬上了俺家的练枣子树杈上，躲过了洪水。可惜了俺家猪圈里的那两条猪娃儿。”憨爷爷眼神儿迷离地看着村里的道路。

“那你咋来董庄了？”我问。

“洪水退后，我饿了三天。走着走着就来到这儿了，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告诉我这里是董庄村。对了，是你爷董树桩给了我一口馍吃，我才活下来的。慢慢儿的，我就在这里生活到现在。那时候的我举目无亲的，你爷比较和蔼可亲，就把你爸给我了，算是我的干儿子。当时你爹董树干正年轻，是咱们农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干活儿也是一把好手，那时的你才一生子，你妈还抱着你呢！”憨爷爷说我家的事的时候，笑眯眯的。

“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很好奇。

“问啥啊？你说呗。”憨爷爷回答。

“你叫啥名啊？为啥俺爷让我叫你憨爷爷。”我说。

“嘿嘿，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的大名叫个王茂汉，恁爷那一辈人爱和我开玩笑，吃大锅饭的时候，人家干活我也干活，开始的时候，村里人喊我汉哥汉叔啥的，后来有了你们这一辈人，就叫我汉爷爷，慢慢儿的，也不知道咋叫的，就变成了憨爷爷。再说了，我也不憨嘛！！”憨爷爷再给我说他这些往事的时候，嘴里说着，眼里笑着，看得出来，他很幸福。

憨爷爷这一生过的很曲折，但也很幸福。我们村里的人都感觉他活了好久，其实他才七十五岁。我们村里的人有时候问他咋活那么久？他总是笑着不说话。

我猜他肯定是天天笑，因为笑了的时候，人的心情就很美，很美了，就能活的长久一点儿。憨爷爷也没有老伴儿，我们村里的人说没有媳妇的老人都是寡汉条子。

憨爷爷不这么认为，他心里觉得他在等一个人，心里有人了，就是幸福。憨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有喜欢的人，是村里人。

“憨爷爷，你这一辈子，为啥不结婚哩？一个人生活，日子苦不苦？”我问眼前的这个微胖的老人。

“那有啥苦哩，一个人活着就是准备着死去。在去死的这条路上，遇见个人儿就结伴儿一起，没遇见就自己一个人走下去。总不能不活吧。”憨爷爷很乐意讲他自己以前的事儿。

“爷，我听人家都说你不结婚是因为瑛奶奶？”我问憨爷爷。

“也对也不对。村里人都是瞎传，我也没有办法！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在村里瞎转悠，你屋后头那一家，也就是你叫的瑛奶奶，她给我说让我找一件事儿做，别整天瞎胡遛，让人家说闲话。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听进去了。我以为她是村里的人，后来一打听，也是也不是。她是嫁过来的，那时候她丈夫经常在外地打工，她自己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挺不容易的。说来也巧，那个时候……嘿嘿，也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是喜欢她。可是，我也懂个先来后到的，我不能做那让村里人骂祖宗十八辈的事儿。

于是，我就在你家爷的帮助下，一直住在你瑛奶奶家的对面，我这儿也算是留在了董庄村。也算是咱村里唯一一个外姓人吧，只是住的时间长了，没人记得我是不是本地人了。在说了，我和你家爷爷这一辈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想想现在咱们村里的老人，除了你家爷，还有我，加上东头儿的你德过爷爷，还有南地的你利益大爷，也就这些人了。快要死光喽。”

“爷，你真厉害！守了瑛奶奶一辈子，她难道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我很佩服地问憨爷爷。

“咋不知道唉！只是她的俩孩子不同意。自从她丈夫在外地打工，被楼板砸死后，她就发誓不再找一家人了，村里的人也有意撮合俺俩，无奈人家俩儿子不同意啊。”憨爷爷叹一口气。

“所以你就守了她一辈子？为了她就不结婚了吗？”我纳闷地问。

“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七老八十了，一年一年的，还提那些事儿干啥？谁还没有个青春吗？你小时候还差点儿死哩？你知不知道？”憨爷爷说。

“咋？我咋差点儿死了？你听谁说的？”我奇怪地问憨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