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阴雨天，天上的每滴雨水和青石板路上的每滩泥水，都紧紧地黏住了我的呼吸，空气仿佛凝成固状塞进我的鼻腔。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老街的巷子里静得可怕，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空洞的回响。

我一步步走向前，这时视线才渐渐明朗了起来。“x府....”不知不觉间我竟念了出来。原来是曾祖母的老宅，过几日便要拆了，我大抵是来最后一次看看它的吧。推开那扇朱红色的漆将近褪尽的大门，朽木和金属合页间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院内照旧清冷，风扫杏叶的声音在我脑中一直清晰，这棵赫然立于我眼前的银杏树怕是很久不见访客了。在它身边排排徊徊，不知我为何始终不想离它而去。便如此在冷风中伫立良久。

最终还是要走，我抄了小路径直向曾祖母的房间走去，也许我幼时也这样走过这条小路？童年的记忆，一半是真，一半是梦，模糊到让人辨不清楚，只能就此搁下，不再回想。荒草丛生，稀疏的将被泥水冲刷干净的泥脚印。推开曾祖母的房门，房内布置如旧，未曾改变，曾祖母的弦丝雕花架子床和紫檀平角条桌，曾经都只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模糊的影子，如今看清了。我四处摸索，指尖划过木头家具上一道道裂纹，只是余光瞥到了正对床头的梳妆台上，疾步走去，一本日记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从左至右，是曾祖母年轻时的记事:“他说唱完戏便来找我，甚欣喜，却不敢表露丝毫...”“今日见到他了，早已不敢相认...”我翻着翻着，发现中间几页已被撕去，是曾祖母觉得自己写得不好吗？或是什么伤心往事不忍再看？不想了，至少知道曾祖父曾是个花旦这回事了，想想倒是一场跨越身份的爱恋。

脑子放空，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出了曾祖母的老屋，便想去看看祖母了。祖母早在几年前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亲戚朋友都极少去看她，我也是。在我记忆中，祖母总是独自一人念念叨叨的，长辈们都说她疯了，让我别信她说的话，我从小就听话，自然谨遵教导。然而现在长辈们说的话早就和幼时记忆一起模糊消逝了，祖母一人念念叨叨的模样却在我脑中格外清楚。

医院的压抑沉重的气息，对于我，不论长到多大，都是挥之不去的阴霾。我走到前台。

“您好我是病人家属，请问xxx现在哪个病房？”

“您稍等......1007，您往左拐就可以找到。”

“好，谢谢。”

走进那个小小的祖母的封闭空间，又见祖母一人在角落喃喃自语，手中紧紧握住一支簪子。

“奶奶我是......”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奶奶？”我刚说完，祖母便扑向我，颤抖着把簪子塞到我手中。她说:“拿着它，拿着它，好好拿着，别弄丢了......”说到这，她又放低了音量，我再听不清她讲的是什么。她坐回她的藤椅上，睡了。我不便再打扰她，于是带着满脑的疑惑走出了医院。

他们说这家精神病院是全省最好的，我看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