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后我就去找了朱保，把昨天晚上跟锦容的谈话大概告诉他了，但是我隐去了我愿意跟他去大都当人质的这件事，我只是说我跟锦容坦白了我的身份，他大概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我就想跟他达成协议:所有英王旧部隐居深山或者退出江湖，并且保证永世不与朝廷为敌，朝廷也停止追杀我们。至于花名册即便是找到了也是不能给朝廷的。
朱保一直紧敛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道:“弘吉刺锦容真的这样答应了？”我摇摇头“他说得回禀他们皇帝陛下。”朱保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问我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我摇了摇头，“我不敢说，但是无论如何，成都是待不得了，我想的是程家兄弟既然已经投靠了朝廷，在刺杀我失败后很大概率就会去将军府找弘吉刺锦容跟阿勒坦岱钦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联手，否则我们就真正被动了。我先找到弘吉刺锦容交代底细，已经是投靠他了，他没有理由再跟程家兄弟联手，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对付我，再者我想，他一个年轻贵族子弟，必定都是想建立功勋，有一番作为的。而不是蹲在一个边远小城里整天监视一个所谓的前朝余孽。早点解决掉这件事，他也早些交差，这于我们于他都是好事。再者，爹爹，我们跟当今朝廷，终究是斗不过的。不如早些隐退。”
朱保长叹一口气，问我道:“你说成都待不下去了，接下来呢？”我回道:“爹爹，我想回杭州，去英王府旧地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峨眉山时常年跟师父待在一起，所以受她的影响太深，我师父空隐师太精通易理，尤其擅长梅花易数，她曾说过我对此道有些慧根却不宜在十五岁之前接触易学，过小浸淫于此易遭反噬，我对很多事情都会提前有些奇怪的感知，所以我总觉得，花名册应该还在杭州，更重要的是在杭州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牵引着我。说不上来那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非去不可。”
朱保听完苦笑道:“你这个孩子，总是这样，你是想把弘吉刺锦容他们引走不愿意拖累我们吧？事到如今，成都也确实待不得了，你要回杭州一趟也好，毕竟是你父亲母亲呆过的地方，就当回去看看了。花名册对我们这些英王旧部下来说就是个无形的隐患，但是我们这些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总之，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听他说完居然有种眼泪要掉下来的感觉，这一年多来的朝夕相处，我们已经不是亲生父女而胜似亲生了。
我之后只强笑着对他道:“爹爹，等我回来。”
“爹爹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将军府里
岱钦惊道:“她真的就直接跟你这样说了？”锦容沉默着点点头，道:“对，原话就是这样说的。我已经飞鸽传书和八百里加急送信进大都了。这件事，就全凭陛下定夺了。”岱钦摇摇头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我若是陛下，一定是要花名册的。另外，朱姑娘也得扣留下来。”锦容斜了他一眼，嗔道:“圣意不是你我可以随意揣测的。”岱钦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绝对不敢随意揣测圣意。”就在这时，有小厮来报，两位自称是姓程的人要求见弘吉刺公子。
锦容奇怪问岱钦道:“姓程的？你认识吗？”岱钦摇摇头，“不认识”。锦容问小厮道:“那二人什么特点？”小厮毕恭毕敬道:“回公子的话，那二人一个文人打扮，山羊胡子，穿长衫，有点面黄肌瘦的模样。另一个是个武人，腰间挂着一把剑，还有……，似乎只有一条胳膊。”小厮说完，岱钦和锦容面面相觑。
锦容对小厮道:“请进来吧。”不一会儿，小厮就领着两个汉子走了进来，那武人模样的刚走进来就有意无意地直盯着岱钦看，岱钦故意挂着一副挑衅的笑容。那文人模样的汉子看着是聪明些，客客气气地抱拳弯腰赔笑着问道:“不知二位哪位是弘吉刺公子？哪位是阿勒坦公子？”锦容道:“我是弘吉刺锦容”说完他手指岱钦道:“这位是阿勒坦公子。”岱钦笑嘻嘻地看向他道:“在下阿勒坦岱钦。”那汉子忙道:“见过两位公子。”他说着还给旁边武人模样的汉子使个眼色，那武人看到就低头跟他一起行礼。
岱钦跟锦容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道:“程先生此话不通，实在不通。”那武人仿佛听出岱钦话里话外里的嘲讽之意，当下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不通？”岱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二位与我们二人都是第一次相见，这怎么能说见过呢？莫非……，莫非你二人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神秘人物吗？还有这位程先生”他说着看向那武人，看着他被披风遮住的左臂，挑衅笑着问道:“一个习武之人失掉一条胳膊，啧啧，比起常人练武有有很大影响吧？”说完又看了一眼那人腰间佩剑道:“尤其还是使剑的，就更容易失掉平衡了，”接着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可惜了。”那人气的差点没当场发作，还是旁边文人模样的汉子强行给他按下来的。
那文人继续赔笑道:“在下程千裘，这是我弟弟程千仞，我们这次来，一来是为了跟您二位赔罪。千错万错错在小人有眼无珠，那日同庆园门前竟然跟您二人动了手，这真是打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这二来呢，既然咱们都是为陛下，为朝廷效力，就应该抛去嫌隙，联起手来对付敌人。”锦容一脸惊奇地看向他，仿佛是在看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奇道:“程先生的意思，我没明白。同庆园那日我和岱钦公子只是看那朱家小姐被一群蒙着脸的歹人欺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难不成二位就是……？”
程千裘满脸吃瘪的表情，真不知道这位弘吉刺锦容公子是真傻还是装傻，看来此人是一定要自己把话说明白了才算完，于是他道:“既然二位公子对此不甚明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二人未得遇明主之前在那前朝英王手下办事，虽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总是身为恶人爪牙，做了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后来我二人弃暗投明，投诚当今圣上，承蒙不弃，圣上也肯接纳我二人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我们兄弟两知道陛下不时地被前朝余孽的事情困扰着，于是就想着为陛下解决这个隐患，以前我二人与那朱保为同僚，彼此颇为熟悉，我们已经盯住朱府很长时间了，知道那天在同庆园门口是难得的好机会，只是没有想到，会跟您二位碰上。不过如此也正好，您二位的力量加上我们对这些余孽的熟悉，我们联起手来，一定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押去大都。到时候的功劳，就算是您二位的吧，我们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锦容长叹了一口气道:“晚了，那朱姑娘已经向我坦白身份，请求宽大处理了，而我也已经八百里加急送信到大都了，应该不久就能收到陛下回信，我答应朱姑娘，在此期间，会保护他们。任何人不得在成都对他们不利。况且，这是陛下交给我的绝密任务，不是你们一两句话我就随意做出改变的，不过大家既然都是为朝廷效力，就彼此行个方便，您二位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可以随时开口，锦容愿尽自己所能相助。”
那程千裘急道:“您二位尚且年轻，不知道那些余孽的狡猾之处……”
“程先生”锦容打断他道，“我说了，一切听陛下定夺。”说完他看着程家兄弟道:“我答应过的事情也一定会办到，您二位毕竟也是为陛下解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此，二位就安心修养一段时间吧，这些烦心事交给锦容就好，另外陛下那我会回禀此事的，我想陛下也会念及你们的一片忠心。”
“好，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二人就告辞了。”说完程家二人向他们两行了一礼后就在小厮的带领下出门了。
他们刚走岱钦就对锦容道:“锦容，我也是佩服你，骂人都不带个脏字，这种叛主求荣的败类还一片忠心，这巴掌真是打的啪啪响，还有，你对朱姑娘可真是尽心尽力啊，话里话外都是警告他们别对朱府乱来。”锦容没有理会岱钦的讥诮，反问他道:“你别没事找事，我看是你看上人家家的丫鬟了吧？我确实不愿意与这位朱姑娘为难，她小小年纪，倒是有骨气的很。更是十分有决断，我之前也惊讶她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跟我坦白底线，直到刚才那姓程的两个人过来我才明白，当真是一出破釜沉舟的高招。”
岱钦闻言哈哈大笑:“英雄惜英雄？可是我们与她终究是有条跨不过的横沟，锦容，不瞒你说，我是觉得那个朱府小丫鬟有点意思。”锦容笑着摇头叹道:“你啊你啊，阿勒坦将军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宝贝儿子居然在那么多豪门千金里就看上了一个商人家的小丫鬟。”岱钦笑道:“说来奇怪，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总会有种她的眼睛在对我说话的感觉。还有那日你遇险，我跟她同乘一匹马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其实我们刚住进益善堂的那个晚上，我知道她有意引我离开，我明明很好奇是什么事，却还是愿者上钩地跟她走了，陪她演完了这场戏，结果自己还挺高兴。好笑的是我哪怕知道我们是敌对方，但是我依然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其他的，我就更不在乎了。”
锦容摇头叹道:“真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啊。”
我看着文清河送给我的那两张票，想到过不久就要去杭州了，心里忽然地有些不舍，当下就跟朱保商量着，我想在走之前最后去一趟同庆园，跟他道个别。
没想到朱保突然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个地方，他说的郑重其事，我心里好奇，也就点点头答应了。朱保随即让小厮叫来车夫准备着，拉着我就出了门，马车一路颠簸，我们两一路谈着天，南迦他们都在后面的马车上，朱保忽然道:“你可知我要带你去何处吗？”我摇摇头，他继续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名字的由来吗？”我突然福至心灵般“苏知鸢？”他笑着点点头，道:“我当时只那么提了一下，没有想到你竟然记住了她的名字。那你知道苏知鸢是何人吗？”我摇摇头。
朱保眼神飘过我，不知落在何处，然后缓缓道:“她是英王府侍妾，也是英王最钟爱的女子，她当真生的是国色天香，又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只可惜生为苏尚书的庶女，也就只能作为侍妾的身份嫁到英王府，但是她从来没有自轻自贱，她识大体顾大局，上到王爷王妃，下到丫鬟小厮都与她关系甚好，她为人温和，为人处事本分随和，无论是谁，她都一视同仁，对谁都不卑不亢的。她是个诗意的人，总是适时采集四时鲜花，自己亲手缝制衣服在上面刺绣，每日吟诗作对煮酒烹茶，是一大风雅人物。”说到这里，朱保微微出神，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我于是试探道:“您也倾心于她？”朱保笑着摇摇头，道:“我自知我是配不上她的，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我确实倾慕她，我相信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人，所以我配不上她，更不愿意去辱没她的名声，只在一旁看着，就很好。”
“然后呢？她现在如何了？”我问道。朱保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好人不长命吧，那日前线兵败如山倒，皇上投河自杀，英王战死沙场，而她却与王妃同时生产，王妃生下了你，而她，她，不知是不是听到前线消息伤心惊吓过度，她难产而死，连带着她腹中胎儿，也没有生下来。”
“这……”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当真应了这“好人不长命”，我见朱保神色哀伤，便问他道:“所以您要带我去的地方跟她有什么关系吗？”朱保点点头，继续道:“等到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元兵已经在英王府放了一把大火，还好这时候还不算太晚，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王妃已经上吊自杀了，我们带走你后我想办法拿了几件她的旧物，在这里为她立了一个衣冠冢，不时祭拜一下，俗话说红颜薄命，大概就是说她这样的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命薄。”
我安慰朱保道:“爹爹，佛讲六道轮回，苏姨娘这一世命途多舛，但行好事，她来生便可以享乐了，您也不必太过介怀，前生的羁绊和执念太重会影响她来世的生活的。”
朱保眼神哀戚地看向我，仿佛难以置信道:“真的吗？真是这样吗？”我肯定地点点头，“我从出生不久就在峨眉山跟着师父师叔们修行，也算是半个修行人，修行人不打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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