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溪泉涓流,夹岸枯木丛生。冬天的日光,照出一种病态,给人三分暖意,七分寒意。没有了绿叶蔽天,瘟瘟的光芒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光枯的林子里,树木没有叶子的遮挡,在昏沉的光色下,张牙舞爪地立在土壤里,在大地上扭捏,有些像要从棺木里钻出来的尸骨。钱宏伟跟着对他言听计从的侄子钱壮壮身后,卖力地往林子里深处爬行,嘴里不断喘着粗气。跟着的是三个年轻的小伙子。最后面的男子最是强健,他并没有感觉特别吃力,上山的步子分外轻盈。他早脱掉了黑色的羽绒服,只穿了一件保罗衫。男子生了一张高傲的面孔,皮肤略黑。双目冷峻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偶尔,他会用双手抓住秃枝,强健的肌肉就暴露出来。远处,林中乍起一群黑色的不明飞禽,在病恹恹的光照下,在他们身后一闪而过,惊起好几只躲藏在枯木洞里的红腹锦鸡,“咯咯”地叫着,扑腾地飞进了男子的视野。
其中,一只雄性锦鸡鲜艳的鸡毛和鸡冠吸引了钱壮壮的注意力。他回过头,朝着叔父撸撸嘴。钱宏伟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钱壮壮瘪了瘪嘴,自觉没趣。转头之际,他看到垫后的男子正凝神地望着远方。
“黑子,没事儿吧!” 钱壮壮扯着喉咙叫道。
男子迅速转过头来,愤怒地瞪着钱壮壮,伸出一只手来,放在嘴边,做出别说话的动作。粗头肥脑的钱壮壮越发生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非得小心翼翼的行走。自从这块雾坳山雾散去以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上山了,这条路都是他开辟的,路上断了几根枯木他都记得,何必搞得那样神经兮兮地。他想大步走,高声说话,兴致高的话,他还想扯着嗓门儿吼叫一阵儿。无奈,叔父在身后,他也只好乖乖认怂。
往深山走了一段路后,钱宏伟发觉脚下越来越潮湿,耳边也越来越聒噪,让他心绪不宁。这个山坳他没进来过,村子却流传着各种各样诡异的故事。钱宏伟记得,他很小的时候,钱母就告诫过自己兄弟们,山坳里有神仙,千万不要去招惹。迷雾笼罩时,有一次,钱宏伟跟着父亲上山,趁人不注意,把右脚伸进过雾里,结果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狠狠地抽了他一顿。还有一次,跟着兄弟上山,又把脚伸进去,浓雾里的脚不一会儿变得冰冷,他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又把脚缩了回来。然而,越能意识到却又摸不透的危险,越是能吸引人往里钻,心底里骚动着一颗揭开神秘面纱的决心,那感觉有点像吸大麻。
“叔,我们快到了!” 健硕的钱壮壮回过头来,憨实一笑,把那只腕挂着金手表,食指上套着一颗沙金绿玛瑙戒指的大手伸了过去。
钱宏伟咽了咽口水,脖子上的吊着玉坠的绳子跟着吞咽起伏。他吃力地抓住那只大手,向下猛地一用劲儿,整个身子就被钱壮壮拉上去了。
钱宏伟是村子里有名的土豪,他的饕餮轩是神农架区域最负盛名的餐厅,能进去消费的人非富即贵,一个包厢少则一两万,多则十几二十万的都有。说起他的发家史,也是一个传奇。钱宏伟出生在神农架山口的一个小村庄里,当年从军时,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没了,跟着老母亲把侄子侄女拉扯长大。进部队时才18岁,当了2年的兵,退役回来以后,去了省会城市武汉发展。通过关系,被安排到武汉市机关单位当司机。钱宏伟机灵,对谁都谦恭有礼,毕恭毕敬。在机关单位呆久了,更知道怎样去迎合领导们的喜好。每次回神农架老家,总不忘带一些珍馐野味,回去给领导当礼物。一来二去,领导对他也就越来越喜欢。后来,领导们也开始频繁地托他给自己弄一些珍奇的野味,送人。从那时起,钱宏伟的名声随着野味生意的展开,一传十、十传百地被宣传了出去。在武汉打拼了五六年,攒够了钱,索性从机关辞职了,回到家乡,开起了饕餮轩,一方面接待慕名而来的游客。另一方面,在山里,他买了一块儿地,自己圈地,做起了野牲口供给的买卖。他做生意的宗旨就是:天上会飞的,地下能跑的,只要是客人想吃的,都能送进他们的嘴里。
近些年来,钱宏伟生意做的异常红火,赚的盆满钵满。当然,他也并没有忘了回馈家乡,村里最早的公路主干道就是他出钱修的。生意做大了,他扩大了规模,盖了神农架度假山庄,给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子、女儿解决了就业问题。至于他的饕餮轩,更是当地一块网红招牌,常常吸引游人过去打卡,桌子上的天下奇珍异兽成了人们回家见人炫耀的资本。经年累月,钱宏伟成了当地富甲一方的土豪,热心、诚恳的办事风格也为他收揽了人脉。达官显贵们喜欢他这儿,也更喜欢钱宏伟摸索稀奇玩意儿的眼光,他总能给别人带去连花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这不,为了“寻宝”,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跟着最信任的侄子出发,驱车开到山路的尽头,又爬了接近6个多小时的山路,一头钻进神农架最隐秘的地带。他脑子里泛出一些发黄的记忆:有一次,他跟母亲上山砍柴,经常路过一处偏峰,偏峰右侧,不管天晴下雨,终年雾气缭绕,且山坳里面的水雾持续翻涌腾飞、变幻不定,好似有一条蛟龙在雾里嬉戏或者施法。每当夏日,山坳里会飘来浓郁的兰草花香,让人很是迷醉。奇特的是,花香不会飘出山坳太远,顶多就是在峰棱上可以闻见。令人诧异的是:两个鼻孔嗅到的浓淡程度却不一样,靠近山坳的鼻孔明显会嗅到更浓郁芬芳的花香。他记得母亲说过:迷雾深处,不仅住着神仙,也有会飞的野人。平日不做好事的人只要钻进林子里,就会迷路,还会被野人吃掉。小时候,素以胆大出名的钱宏伟对那片林子充满了恐惧,随着年龄的增长,种下的好奇心发了芽,慢慢长成与恐惧一般高矮的参天大树,如今,恐惧和好奇缠绕在一起,在他身体里吸收着鲜红的血液。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山坳里面的雾气突然变得稀薄,露出了颓废光秃的景色。不经意间,被常年在山里转悠的壮壮发现了。不久前,胆大无畏的钱壮壮已经带着两个人先去山境里探了路。起初,在钱壮壮眼里,雾坳与其山坡上那些光秃秃的山里也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不过是雾坳多出了几丛四季常青的树木而已。渐渐地,他闻到空气里弥散着的一股似有而无的麝香,清淡悠长,令人神清气爽。几人顺着清淡的芬芳走去,没多久,他们在一处笔直陡峭的崖壁上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兰草花草丛,真是一个奇观!钱壮壮定睛一看,只见那些兰草花长成环形,花枝的方向螺旋向内,正中心是一个黑色的点。他们走近些,见那中间居然是一个递进螺旋向内的黑洞,黑洞里面还不时发出光亮,远远望去就像一颗在白日里一闪一闪的小星星。钱壮壮激动地只想插双翅膀飞进去,可惜当日他们没带家伙,要不然,肯定先进洞里倒腾一番,再回家跟叔叔汇报。
钱宏伟知道这个消息后,自是兴奋。他立即转给壮壮10万人民币,让他一周之内去张罗,他要去山坳里,要进入洞中。一时间,激动、害怕、恐惧、好奇......诸多情绪一起涌了上来,搅扰着他夜不能寐。出发的前一天,钱宏伟去看了86岁的钱母,老人家一身素洁,不愿意搬进他跟妻儿住的别墅,也拒绝跟孙子们住在一起,坚持住在一栋简单的2层农村小洋房里, 那房子年代也算不上久远,他还在武汉单位上开车时攒钱盖起的。钱母已经被风湿折磨地起不了身,钱宏伟只能为她请了保姆,伺候她的日常起居。
“妈,你还记得神农架那个常年被云雾环绕的山坳吗?” 钱宏伟蹲下身子,牵着母亲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望着她说。
钱母眨了眨慈祥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来,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钱宏伟的头,微笑着说道:“伟子,那个山坳。怎么了?”
“山坳的雾没了!”
“雾没了......伟子,儿啊!你们做的这个杀生的行当,我已经没有力气劝你们回头了。只能每天吃在念佛,都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们赎罪。山里的神,可千万不要去招惹啊!” 钱母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花白的鬓发垂在老人面庞。
“妈!儿子从没有做过犯罪的事情。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家人的生活变得更好啊!”
“伟子啊,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是为了你好、为了家里人好。” 钱母摸了摸钱宏伟的头,好像是在劝引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儿。
“我们到了!” 钱壮壮厚实的声音在空谷里回荡,适才把钱宏伟从与母亲回忆里拉了回来。
钱壮壮摸摸头道:“唉,怎么不闪光了?”
众人抬眼一看,只见百丈崖壁上布满了葱葱郁郁的兰花草丛。站在山崖下面,众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银边绿叶在迎风摇曳,葱葱郁郁的花叶苍翠欲滴。如钱壮壮说的:光秃的整洁的断崖上,只有中间有一丛绿植,那一丛丛兰花草整齐划一地往中心的黑洞偏去。穹天浩宇之下,悬崖往东西方向延伸开去,崖壁四周布满青草藤蔓,呼应着黑洞四周蔓延的翠色,中间露出一片雪白的岩石,包裹着鳞次栉比的兰花草,兰花草中心是一只深不可测的洞眼,虽然没有闪烁的光芒,钱宏伟还是觉得洞里有什么东西在扑腾,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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