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看烟花

作者: 楚楚待撩 | 来源:发表于2017-04-13 01:06 被阅读0次

    01

    2012年初,我裹着棉衣坐在窗台,侧身靠着玻璃窗,窗外在下一场浩大的雪。

    彼时,接到安安的电话,告知我她已经回到宁城,并问及我的近况,是阔别已久的旧时朋友,远在千里外的四川念动漫专业。

    我们都是从庸碌的高三,忙不跌地去了新的城市,开始无为的大一生活。

    时光有促成情义的韧力,亦有淡漠已有韧力的情义,后者显然摧枯拉朽,如我们。

    对于这样突然的问候,我顾虑颇多,不敢深入聊及各自的近况,并不是未曾记挂对方,对相互熟识的人我想没必要解释记挂这个词,只是怕话题刚探头,她会聊起这半年的大学生活和一些新奇事物,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若说,我怀念的是高中生活,而且高三那年,你的离开一直让我耿耿于怀,这就显得我过于矫情作势了。

    02

    2010年,高二下学期。

    深夜,我把房门反锁,爬在桌子上听歌,肖山的《雨祭》。我望着窗外,抬头望,无星无月,没有想象中的温柔晚景,只有薄暮下棱角分明的高楼和铁锈斑斑的塔式起重机,遮天蔽日地阻断了我对光线以何种形式流泻于书房的所有遐想。

    这里已经习惯了高楼乍起和老街颓败,已经疲惫的人们是没有时间念及于此的。所以,我很羡慕安安,她学过五年绘画,可以用手中的画笔摸一摸逝去的温柔晚景和明日和煦的阳光。

    我一直觉得拥有这种能将心中愿景表达出来的技能,是完全可以入选前几日在杂志上看到的“让人人都可以觉得很幸福的几件事”之首的,比什么牵手和拥抱更令人神驰。

    安安曾经写过这么一句话,“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找不到可以让自己踏实下来的事情,音乐,美术,摄影......”

    03

    安安是我的同桌,喜静的姑娘,除了绘画,还痴迷于各种书籍,常常向周边同学借阅,而且她具有宋濂的“手自笔录,计日归还”的抄书精神,厚厚本子上抄满了,一本一本叠落在桌子上,像一座城墙,上课的时候我躲在她构筑的城墙下大睡。

    那时候的我们都是特立独行的人。比如听课,我有一套自己的准则,上课酣睡或着像安安一样无暇听课,做些其他小动作,却能考进班级前十,是天赋异禀的人,光彩的事情。如若认真听课,那么理所当然进班级前三的,如果你没有进前三,还听课,一定是脑子瓦特了。

    我和安安都能进班级前十,不属于脑子瓦特的人。那么,我和安安能成为同桌,班主任考虑的一定不是成绩,我想应该是因为她喜静,能很好地中和我的动,阴阳调和,万物乃生嘛。

    你倒是动一下啊,城辽。安安用笔敲我的头轻声唤着。

    我没有抬头,保持着睡姿,睁开眼说:别敲我的头,放学还早,叫我作甚?

    安安对着讲台努努嘴说:别睡这么奔放,老师刚盯着你的。

    我缓和了一下语气:棍气啊,(男人之间的话,很义气的意思)再借两本书给我挡着。

    安安双手持书不便,继续发挥嘴的作用,撅起小嘴指着她夹在数学书里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说:不准动我的书,我在看小说,提醒你只是不想你连累到我。

    我切了一声,撇了她一眼,继续酣睡。

    除了我的听课准则,安安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她说,我认为如果这个世界以原始的群居习性来划分人群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种人,平凡的一群人,被一群人孤立的一个人,和一个人便有能力孤立一群人的人。没有人愿意跟我玩,在别人看来我是第二种人,但我坚信自己必定是属于第三种,只是她们不懂。

    我说,我们是同一类人,她深以为然,于是我成了她比较亲近的人。

    我之所以说我是她比较亲近的人,是因为她实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每个人看到的她都是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态,形容地差一点就是不近人情高冷的装B范,然而我知道一个人总是以惯常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使你眼中的她和别人眼中的她无异,那么她都未曾真把你当做她的朋友。

    期末考试前的一个周末,除去睡觉,仅剩半天的假期。那天下午,我和安安坐在足球场的看台上,红色的一片区域,在最高处,背后是垂垂的杨柳,枝条上点缀着点点的白,我们在树下喝可乐。安安语无伦次地跟我说着一些事情。

    她说:我想去艺术班了。

    我问她为什么有这个打算。她没有理会我,继续说着:如果我去了艺术班,我好像丢了真正意义上的高三,但是,仔细想一想,高三是一群人的事情,没有谁会丢了一群人,那么我想是高三丢了我。

    想到以后不在一个班级,我突然觉得难过,勉强笑道:你只要还能继续画,你在哪里,我都不担心。

    安安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当天晚自习的间隙,我偷偷地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不担心你不代表不记挂,如果真去了别的班级,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秒回:棍气啊。

    我回:我的意思是,我好及时去围观。

    她回:哈哈哈,你个贱人。

    这会儿,我眼中的她与别人眼中的她有了差异。

    04

    2010年,高三上学期。

    老师常用“生前何必长睡,死后必定长眠”来告诫我们不能浪掷光阴,需时刻伏案苦学,将来方能从千军万马中杀过独木桥,有些许悲壮,更悲壮的是安安说,假如死亡仅仅是睡眠,不痛不痒的话,我宁愿去死。

    每天做大量的习题,就在我认为我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像英国著名诗人济慈一样,说一句“我感到我的上面上满了野菊花。”就一命呜呼的时候,安安义无反顾地去了艺术班。

    依旧是灯火通明的教室,对着试题咬牙切齿的稚嫩脸庞。安安离开后,早读课上看不到我偷吃早餐惹她温怒的眼神,英语课上听不到她抑扬顿挫地朗读英语短文,体育课上无法和她一起翻墙出去套金鱼。想起这些,我抬起头,眼睛因长久地注视而干涩,交汇另一双目光,会心一笑,眼神中有对自己的微微疼惜,继续低下头做试题,心里俞发空落。

    05

    2011年,高三下学期。

    多少个骑着车独自回家的夜晚,街道两边华灯盛放,选一家灯火通亮的豆浆店,停下车,通常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店,在笑容甜美的女店员手里接过一杯暖和的豆浆,一只手端着豆浆一只手扶着车继续前行。

    身边两个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上次高三体检,有好多女孩被查出怀孕。”

    “开学这么久,七班的施安晴一直没来学校,是打了胎在家休养吧,哈哈。”另一个声音说道。

    “唉,现在的女孩子......”

    此时,我和安安早已断了联系,我不知道她的近况,但不表示我相信这些传言,我想上前去问清楚,最后,还是作罢。

    再往前走,有一段路,没有路灯,夜黑得严实,车辆肆无忌惮地在深夜鸣喇叭,呼啸着带起的一阵风,带来无比清冷的夜晚里最缱绻的暗示。

    “如果生命的初次排练就已经是生命的本身,那么生命到底会有什么价值?”

    我不知道我的生命本身有什么价值,可是我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考。我看着新同桌,看着他始终能够上三位数的数学成绩,他的勤奋,决绝与妥协,我感到畏怯,而他告诉我,这才刚刚开始。

    07

    2011年,高三倒计时进入百天。

    那一百天,我知道凌晨四点会有鸟儿落在窗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知道最早去学校的公交车是哪一班,我知道谁会最早到教室按部就班地做习题,我知道未来将会渐次摇曳展开。

    有人说排列好的星辰就是命运,我想窥探一下命运,然而当我抬起头,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只有霓虹灯打亮的一方天空。

    在朋友那得知安安回学校了,我们仍然没有联系。

    流言没有因为安安回到学校就此平息,反而有俞盛的趋势,甚至有人传言安安和某男孩私奔去了别的城市。

    后来听说与安安纠缠的某男生叫张远,是个体育生,我和他打过几场球,印象中他有使不完的劲,生命力旺盛得很。

    我觉得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运动员是生命力旺盛的表现,算是一重境界。像安安这样,在初中时代,就抄完了半本《红楼梦》,三十多万字,用初心拙劣模仿并一砖一瓦地创造自己的世界,一个人可以与自己的世界独自相处而不寂寞,对话自己的有趣灵魂,也是生命力旺盛的体现,算是更高层次的。

    除此之外,对张远,不甚了解。

    女孩子在流言中总是受迫害的一方。安安被恶语相向,我想替她辩解几句,想告诉他们,我认识的安安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但是我没有行动。

    对不起,安安,写到这里,我想告诉你,我并非和你一样,你有一个人便可以孤立一群人的能力,而我是第一种人,平凡的一群人。

    08

    2012年初。

    楚辽,对不起,这么久都没联系你。安安一句话掐断了我的思绪。

    我说:我理解,我们都要开始新的生活。

    安安说:什么时候聚聚吧,躲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很多事情要问我。

    我说:元宵节吧,我们去看烟花。

    几天后的元宵节,我和安安去市府广场看烟花,这是一个每年都会有的盛会。

    我们爬上大厦的顶楼,安安靠着墙壁,我看见隔栏阴影里还有未融化的积雪,楼下街道上人头攒动,街边牵着红绳,红绳上挂着大红灯笼晃晃悠悠的。

    安安跟我说了她转班级之后发生的事情,关于她和张远。

    安安去新班级的第一天,八点才醒来,早读课已经下课,上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她气定神闲地往学校走,似乎没有迟到这回事。要知道第一天就迟到,老师的印象分大减不说,高三迟到的处罚最轻也要在教室门外站一两节课的。

    在校门口,她遇到同样迟到的张远,她朝前喊了一句:同学,你别跑了,书包拉链开了。

    张远一个急刹,停住脚步,回头一边拉拉链一边笑着说:同学,谢谢了,你也迟到了吗?

    安安说:是啊,昨晚熬夜了。

    张远凑了上来说:理解理解,不过你这样直接去班上,会罚站的哦,你等我会。说完,甩着大书包转身朝街对面的早点摊跑。

    安安疑惑地楞在原地。

    不一会儿,张远拎着两个包子回来,作势要往安安的额头上贴,刚准备说话就被安安推开。

    安安皱着眉头说:你干嘛,有病吗。

    我教你哦,你可以用包子把额头贴热,装作发烧,我都用了好几次了,哈哈哈。

    安安无奈地想,这个大个子男生,怎么这么幼稚。

    一路朝学校走,张远趁安安不注意,又拿包子贴她的额头,然后一边傻笑一边从袋子里拿出包子咬了一口。

    安安也被他逗笑了。

    几天后晚自习的课间,张远用可乐罐装了两听啤酒,走到安安桌边坐下说:交个朋友吧,我觉得你挺好的。

    安安接过“可乐”喝了一口,眉头一皱,瞪大眼睛盯着张远:是酒?你怎么能在学校喝酒呢?被发现了要通报的。

    张远恶作剧得逞,大笑道: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喂?你别走啊,别别别......

    安安气愤地转身要走,一只手被张远拉住,同一时间,另一只手将一整杯“可乐”泼张远一身。

    安安在跟我说这两件事情的时候总结道:不管以何种形式,他让我记住了他,他总是令我很无奈,好像一切都是他在主导,包括我喜欢上他这件事,似乎也在他的预料,大抵如同喜欢上一片云,一座山,一朵花,当我明白了花在山边,云在山上,我只需要走近一步,靠近山便可以和他的一切从容相待的时候,他却先行离开了。

    高三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安安压力很大,甚至到了抑郁的程度,于是张远带着安安逃课去了黄山,在老街邮局看画展,那几天在新的城市里,安安的心中一瞬间填溢了成千上万的色彩。

    他们在古街闲晃,挑好看的布料,用竹圈套娃娃,洋溢着笑脸的老妪耍着皮影戏,安安说,那天是他们在一起最开心的时候,张远会侧身替她挡住古街的风,握紧她的手,像照顾一个孩子。

    晚上,他们停留在一家偏僻的小饭店,有干净的客房。

    他们定的是双人床的房间,两张床隔得远远的,安安装作睡得很熟,不敢发出声音,直到翌日清晨,安安也没敢让张远亲近她一下。

    张远问她:我做错了什么?安安不语。因为这件事情,两个人一直堵气冷战着。

    “那么,后来他没有找过你吗。”我问。

    安安说:没有。

    我说:高三下学期,你怎么迟迟不来学校。

    安安朝我笑了笑,盯着我说:这是你最想问的吧。

    我抬了抬头,避开她的眼神,挠了下脑袋说:肯定不是谣传的那样。

    安安说:去年的元宵节,我就站在下面这条街,等张远一起来看烟花,想心平气和地跟他说清楚。或许我可以接受他,可以等等我吗?但是他赌气不见我,而我赌气不走,结果被人潮推倒,有人踩到了我,我忍着默不作声,却有妇人比我先惊叫起来,人群一慌,我又被踩了几脚。

    我失去意识后被赶来的家人送去了医院,这件事,没有人知道,我谁也没说,我躲了所有人,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后对我有歉意,影响他的学习。高二那年,你让我听的那首肖山的《雨祭》,有一段歌词我很想写给他。

    you want to fly,  i dont say goodbye。

    我没法体会安安被人群推倒的一瞬间是什么感受,心中或许仍有对张远的爱意,悔意,甚至恨意,曾经她教过我一些色彩常识,成千上万的色彩相混,最终并不是五彩斑斓,而是灰色,或许她已心如死灰。

    安安抿抿嘴,接着说:其实我早就原谅他了。也没有什么遗憾,跟你说这么多,约你出来,只是因为我比较怀念当初的高中生活,每天能上六七种课程,多好,我和你相处最久,你是最能明白我的人。

    我心想,我们好像也没认真听过几节课吧。

    我说:得了吧,这么矫情,不像你,哈哈。

    此时,天空炸响第一束烟花,人群开始欢欣涌动,我在铺天盖地的烟花下靠近安安,心疼地说:傻姑娘哦。

    人群嘈杂,安安没有听清楚:什么?사랑해?楚辽,你不会是要表白吧,真抱歉,我前段日子刚开始了一段新恋情,嘿嘿。

    2012年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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