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秋,从本村初小毕业的我和我的十三个小伙伴一起,开始了为期五年的半走读生活。
学校在离家三公里外的镇上,往返一次得一个多小时,再想像以前一样每顿饭都回家来吃是不可能了——时间来不及,于是大家早上走的时候就拿两个馍作为午餐,中午在学校教室将就一下,下午放学再回家吃晚饭。我把这样的上学方式戏谑为半走读,它既不同于住校的寄宿生,也不同于那些每晌都能回家吃上热乎饭的走读生。
学校每天七点半上早操,我六点起床,洗漱好之后往书包里塞两个蒸馍就朝学校走去,学校的书桌里早配备好了一个白色的洋瓷缸子和一双筷子。中午放学,走读生们都回家了,和我同样情况的同学就拿着各自的洋瓷缸子或者洋瓷碗去教师灶上打开水。
教师灶在教室后面的操场旁边的两间瓦房里,一进门靠窗的位置一排大锅台,两口直径约一米的大锅架在上面,一口炒菜,一口蒸馍。每当我们进去打开水的时候,炒菜的锅里已经空空如也,旁边孤零零躺着两只大锅铲,蒸馍的锅里还冒着丝丝的热气,我们要打的”开水”就在那里静静的等着它的小主人。
所谓“开水”,其实是厨房师傅给老师蒸馍馏馍之后剩的蒸锅水,泛着淡淡的黄,底下一层厚厚沉淀物和水垢。每个人都尽可能的把自己的洋瓷缸子或洋瓷碗用力的伸进锅里,试图舀出更多的水来——机会只有一次,不能在锅边多逗留,更不能一次舀不满(基本上舀不满水,硕大的锅里只有浅浅的一点水)倒掉再来一次,这是会被师傅骂的。
打回来的“开水”放在书桌上,从桌兜里拿出一包盐撒上一小撮,再从书包里拿出那两个蒸馍,掰成桃核一般大小的块扔进缸子里。待水把馍泡开了泡散了泡热了,便小猪似的稀里呼噜吃起来——从不挑食,也没什么可挑的。
这样的日子夏天还好一点,不怕水凉不怕馍冷。有时候不用水泡,直接馍一口水一口这样的将就着,一顿饭也就对付过去了。冬天可就难熬了,早晨从家里拿的馍到中午吃饭时就已经冻成冰渣渣,硬的掰也掰不开了。实在没办法,我的一个同学急中生智,将整个馍全泡了进去,几分钟之后我看到他用筷子扎着馍,像吃冰激凌那样从边上一圈一圈的啃起来。有时候师傅心情好,锅里的水会热一些多一些,有时候老师拖堂去晚了,厨房的门都锁了。耷拉着洋瓷缸子怏怏的回来,看着馍发愁,可咋整呐!
整整两年的开水泡馍,以至于我对开水泡馍产生了恐惧!如果现在还看到有人这样吃,就想着这人怎么这么傻呢。辣子夹馍
1997年小升初。
同样是在镇上,同样是自带馍的半走读生,但条件好多了。学校里有了专门烧开水的地方,每天午饭晚饭都会定时开放热水,再也不用担心水不热或者没有了的问题。这个时候开水泡馍已经失去了它的统治地位,我们加进去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光是一个辣子夹馍就可以搞出很多花样。
最普遍的就是油泼辣子夹馍。倒上小半碗辣椒面,上面撒上盐、葱花、花椒等调味品,铁勺里倒上油,伸进烧的正旺的炉膛加热,等油烧红(热)拿出来稍稍晾一下再浇到辣椒面上。“刺啦”一声,油的香味,辣椒的香味,葱花的香味,通通涌了出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装进洗好的罐头瓶里,装的时候从不会嫌多,因为这瓶辣子明天是要带到学校去和同学们一起分享的,吃饭的时拿出来,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别提有多香了。
除了油泼辣子还有鲜辣椒酱。这一般是在秋天才会有的。农村人家家户户都种辣子,深秋时拔掉辣椒干,摘下零零星星没有成熟的青辣椒做成辣椒酱,夹馍是很好吃的。母亲没有做过,但却不止一次的在同学的罐头瓶子里见识过它的美味。
最有趣的要数我们自己发明的辣椒面儿夹馍。从家里带来一瓶辣椒面放桌兜里,吃饭时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倒一小堆辣椒面,撒上盐味精搅拌均匀,再用削铅笔的小刀把馍切成大约1厘米厚的薄片。纸上放一片馍,撒一层辣椒面,再放一片,再撒一层……一个馍可以切成四五片儿,撒三四层辣椒面,最后双手轻轻一捏,就可以大口大口的咥起来了,竟比方便面调味品夹馍还好吃,现在想想,这不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中式汉堡吗(哈哈)!
此外,还有青辣椒蘸盐就馍、辣椒面和醋蘸馍(现在饭店里称之为红太阳)等,这可真是印证了陕西八大怪里那句话——“辣子也是一道菜”!那时候,教室里弥漫着辣椒的香味,也充满着欢乐的笑声。
瓦片炕馍
聪明如我们,竟然还发明了瓦片炕馍。炕馍大家都很熟悉,冷却的蒸馍切成片,锅里倒少许菜籽油均匀摊开(也可不用油)、加热。油热后放进去馍片,待馍上色变黄,用锅铲逐一翻过来继续加热。如此二三,炕馍片便做好了。而我们发明的瓦片炕馍做起来更省事,吃起来更酥脆。
做这个离不开北方人的抗冻神器——热炕!找一块干净的瓦片,上面铺上纸,切好的馍片放上去,睡觉时把瓦片连同馍一起放进炕洞里,第二天起床拿出来,黄脆脆的炕馍片就做好了,带到学校去既可以当零食也可以当午餐。但是这个发明很快被否定了——吃起来有一股煤烟味,据说还不健康,所以流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苹果就馍
不仅辣椒可以是一道菜,我们更把苹果也吃成了菜。
你有没有尝试过左手苹果右手蒸馍,左一口苹果右一口蒸馍的吃法?你有没有想过作为水果之王的苹果有朝一日也可以当蔬菜食用?
上个世纪90年代,果树在有着得天独厚种植条件的渭北高原遍地开花了,家家户户都有果园,多则十来亩,少则三五亩,一眼望去,公路两旁全是果树。这种情况下来校时书包里装两个苹果基本上成了走读生们的标配,由此也衍生出了馍的另类吃法:苹果就馍。
如上面所说,左手苹果右手蒸馍,左一口苹果右一口蒸馍。苹果脆生生、甜丝丝的,果肉饱满多汁,在嘴里被牙齿切割几下腾出一点空位后再咬一口馍,酸甜的果汁浸润着酥油的冷馍,别有一番风味。
班上一个同学很喜欢(更多的是对艰苦条件的挑战)这样吃。有一次语文课上,老师正转过身去在黑板上板书,只听“咔嚓”一声,教室的安静被这清脆的咬苹果声打破。老师转过身四处瞅瞅,没有发现谁有什么异常,就又转过身去写字了。“咔嚓”,又是一声,这一次连同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弄清楚了声音的来源,大家纷纷把头转向第一组最后一排的男生,在大家的注视下,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想起这段我微信那位同学:现在还吃苹果就馍吗?他回答:没有苹果了。紧接着又说,那时候日子苦啊,可是苦中带着乐!
后来我们把这种吃法衍生到了梨、柿子、西红柿甚至枣儿的身上,但都没有苹果就馍来的那么酸爽,记忆如此深刻。
初中三年,七八百个日子里,一千多小时的午饭晚饭时间,十来个半走读生一起度过。娟从家里带来的锅盔火色均匀外脆内酥,还卷了油、辣椒、盐等调味品,更重要的是四五厘米厚的锅盔是怎么一点一点烙熟的?那里边得藏有多少母亲的爱与耐心啊!红的妈妈腌制的红白萝卜脆生生的,有点酸又有点甜,陈经常一装就是半书包苹果或者红薯,还有恒那被哄抢了的一整袋豆腐包子……
教室是我们接受知识的殿堂,也是我们的餐厅,更是我们的乐园。在这里,我们懂得了分享——分享着彼此的美食,更分享着人生的快乐与美好。在这里,我们度过了自己的青葱岁月。很多年以后大家身处天南海北,也都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但那段单纯美好快乐时光,我想,是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