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那时就是这样生活的吗?可是,我们一贯都是这么过的。人人如此,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么过的。一切都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即便现在也一样。
我们生活着,一如既往,视而不见。视而不见不同于无知,你得费神劳力才能做到视而不见。
一切都不是瞬间改变的:就像躺在逐渐加热的浴缸里,你就是被煮死了自己也不会察觉。当然,报纸上不乏各种报道,水沟里或树林中的尸体,被大头棒连击致死、碎尸,或像从前常说的遭到强奸。但那些报道说的是别的女人,干这种事的男人也是别的男人。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是我们认识的。报纸上的消息对于我们来说就像一场场梦,别人做的噩梦。多可怕呀,我们会说。它们确实可怕,但可怕的同时又觉得难以置信。它们过于耸人听闻,它们带有一种与我们的生活迥然不同的特征。
我们不是新闻人物,我们生活在印刷字体边上无字的空白里。这个空间给予我们更多的自由。
我们生活在各种报道之间的空白里。
加拿大著名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小说《使女的故事》中虚构了一个“基列共和国”,描绘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未来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由于极低的生育率,女性被迫退回家庭,成为男性专制政权下的牺牲品。在宗教极端主义的世界里,广大女性群体和部分男性普遍遭受悲惨命运,仅有部分大权在握的上层人物拥有“自由”。

在基列共和国,女性被分类:夫人、嬷嬷、使女、马大(女仆)、经济太太、荡妇,女性能够发挥的作用只有采购、做饭、清扫、生育、管家、管理使女和提供性服务。还有一类不能生育或者越规逾矩的“坏女人”被发配到“隔离营”,在核泄漏和核废料中进行体力劳动。
女性的生育能力被看得尤为关键,“使女”就是这样一群充当夫人们的子宫的女性。她们没有自己的姓名,代之以介词“Of”加上她们服务的大主教的姓构成的词作为姓名。主人公奥芙弗雷德(Offred),意为“弗雷德的”,这是一种完全的附属关系。这个名称意味着,“使女”无法拥有自我,同一个名字可以代表多个使女,这仅仅是一个身份。
“使女”一词源于《圣经·旧约·创世纪》——
拉结见自己不给雅各生子,就嫉妒她姐姐,对雅各说“你给我孩子,不然我就死了。”
雅各向拉结生气,说:“叫你不生育的是神,我岂能代替他做主呢?”
拉结说:“有我的使女辟拉在这里,你可以与她同房,使他生子在我膝下,我便因她也得孩子。”
使女们以清心寡欲的圣洁修女形象出现,被专门训练来为上层人物繁衍子嗣。她们穿着象征性与生育的红色衣服,她们是“国有资源”,“我们的用途就是生育……充其量我们只是长着两条腿的子宫:圣洁的容器,能行走的圣餐杯。”
阿特伍德的作品中往往体现强烈的女性意识,她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包括在爱情、婚姻、家庭以及社会中的地位,以及女性面临的生存挑战。她本人在兼顾家庭生活的同时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著名的女作家。“男性话语权下女性的生存状态”一直是她作品的一大主题。在《使女的故事》中,作者重点描述了三种不同的女性——思想守旧的传统女性(赛琳娜)、具有男女二元对立观点的女性(莫伊拉)、不断反抗并追求自我的女性(奥芙弗雷德)。
赛琳娜是大主教弗雷德的夫人,奥芙弗雷德是他的使女。这两个以同一男人为中心的女人书写了各自的悲剧。
赛琳娜作为高高在上的夫人,她所拥有的东西只有“花园”和“针线活”。她可以进行的日常活动也仅此而已。赛琳娜真名叫帕姆,曾经在电视上唱圣歌,后来小有名气,开始四处演讲,内容大多关于对家庭的神圣义务,关于女人该如何安于家中,相夫教子。
如今她真的开始呆在家中,闭门不出,却显得与这种生活方式格格不入。“既然她信奉自己说的话句句是真,心中一定为此郁积着不知多少愤怒。”
她织围巾,也许并没有送到天使军手中,而是拆了之后重新再织,纯粹是为了有事可做,让生活有点目标感。
赛琳娜嫉妒奥芙弗雷德:她与自己分享丈夫,她可以生育。
在基列共和国,“性”是被严格限制的一件事情:不准接触色情物品、不许有婚外性行为、婚姻包办、不许手淫、不许搞同性恋、只有立下战功才有可能得到婚姻……正常的夫妻关系在这里被粉碎,赛琳娜与丈夫弗雷德之间已经毫无亲密可言。
而奥芙弗雷德似乎是沿着赛琳娜相反的方向前进。
她曾经是个安心与家庭生活的女人,丈夫卢克为他抵挡外界的困难,她躲在丈夫的身后过着安定平凡的生活——她曾是“沉沦于当下”的传统女性。
而成为使女后,她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反抗。使女不被允许使用护肤品,她偷偷将黄油藏起来涂抹皮肤;使女被抹去姓名,她私下里与使女互通姓名;使女不被允许与主教单独接触,她却经常和大主教私会;使女被要求保持纯洁,她却在晚上与司机尼克偷情……

她逐渐变成“异类”,在这些恶作剧一样的反抗行为中寻找自我。
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回想以前,那些可以选择的日子。莉迪亚嬷嬷说:“从前那个社会毁就毁在有太多选择。”基列看似为女性提供了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实际上剥夺了她们的自主选择性。
像是镜像般的两人,面对彼此时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内心都是看不起和厌恶。
在影视版《使女的故事》中,第二季两人曾有过一小段合作经历,两人的关系也在这一过程中发生微妙的转变。这暗示了第三季的剧情将是彻底的觉醒与反抗。阿特伍德也表示即将发表《使女的故事》续集,内容与影视版并不相关。
我们可以想象,个人微薄的力量要怎样对抗社会的洪流?当一个国家在你“视而不见”时彻底改变,个人又该怎样处理自己的定位?
“所谓正常,就是习惯成自然的东西。”一开始感到不太正常的种种举措,过上一段时间后就会习以为常。使女作为过渡的一代,如果成功地被压制、驯服,那么对于下一代新生儿而言,眼前的社会规则再正常不过。
这就是她们出生的世界。
《使女的故事》是一部未来小说,它讲述的故事属于未来,却又具有可企及性——按照当今社会的现状发展下去就会如何——这正是未来小说的立足点。如果书中设定的“未来”没有可企及性,不仅不能引反思,还会成为无稽之谈。
“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更美好的社会。”这是基列无可非议的初衷,但他们以一种反自然、反科学甚至是反人性的手段,最终实现了一个仅对小部分有益的社会。
康德说过,人是目的而非手段。人之不“人”,成为悲剧的不会只有女性,而是整个人类。故事不会告诉我们答案,也不会代替我们思考。女人不会成为行走的子宫,男人也不会为了寻找精子容器而活。保持人类的警惕,在事物露出端倪之时我们就应该感觉到异常。我们应当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逐步争取或者果断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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