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连我都嫌你脏，你还会疯吗？

如果不是连我都嫌你脏，你还会疯吗？

忙里偷闲看了一本书，很压抑的书，《方思琪的初恋乐园》。

一个女孩遭性侵的故事，而作者林奕含，正是故事的原型。而最难受的是，当书出来后，来自社会、家庭各方面的压力，26岁的她，在卧室自尽。

但这只是她生理上的死，其实她早就死了，从她第一次想到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剥夺。无论是方思琪还是林奕含，她们身体里的伤口，像一道巨大的崖缝，隔开她和所有人。

本来，她活在华丽的文学殿堂里，有美好的未来。李国华的出现，让她的人生跟别人不一样，她的时间不再是直进的，而是折返跑的时间。

她的“连体婴小姐妹”怡婷说，思琪变了。但怡婷不知道，那是因为当其他小孩在嬉闹的时候，有个大人在她身上嬉闹。

怡婷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妹，两人是邻居，有共同的爱好，一起参加李国华老师的作文辅导班。她该是她无话不说的、最亲密的人。但是，再亲密的感情，也无法超越房思琪那颗敏感的自尊心。自尊心缝起她的嘴，她自珍自重到连刘怡婷也不告诉。

她怕自己很脏，怕别人说她很脏。以为别人不知道，她就依然是那个很纯洁的女孩。

她还怕被伤害、被奸污。所以，她花费好大的功夫来说服自己，不是李老师戳破了她的身体、毁掉了她的童年，而是她自己，她心甘情愿。反正她们本来就大谈阔论地说喜欢老师、爱老师。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她也爱老师，那就是爱，是谈恋爱。而不是文学上的“性侵”、“玷污”这些令人恶心的字眼。后来，怡婷会在她的日记上读到：我已经脏了，脏也有脏的快乐，要去想干净，就太苦了。

于是，她和她的李老师维持着一段“情侣”关系，在远离家乡的台北，只要她有时间，李老师就会来接她到李老师的小公寓里。每次她在衣柜前换衣服，总是千头万绪，“可不能穿太漂亮了，总得留些给未来。”一念之间又想，还有未来吗？

房思琪只有十三岁，她知道有李师母，也知道李老师的女儿和她差不多大。可是她还是陷进去了，陷到最后还劝服自己这是理所当然。

或许，她只是想减轻自己痛苦的可怜女孩。她试探性地问妈妈，“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房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听了这席话，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里，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思琪一边很讨厌李老师毁了她，还一副连俗都懒得掩饰的样子，讨厌他以为她跟其他的中学女生一个样。另一边又纠结着怎么告诉父母，于是思琪编了一个肮脏的谎言，“我们班一个女生和老师在一起了。”“还那么小就这么骚。”妈妈不加任何思索的一句话，将思琪推向了地狱。

原来在外界眼里，她是那么骚，那么脏。她身上本来就有冲不掉的伦理，和幽深的教养，此刻，也只能任由一匹恶狼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

一个女孩被强暴，公众的声音是：“谁让你去勾引他”、“穿得那么性感，活该”、“小三不得好死”，好像全世界都觉得是她的错，连她自己也觉得是她的错。

外界的责备，内心的罪恶感，把她重新赶回她的身边，因为她无处可去。她隐约记得她有另外一种未来，但被锁在小公寓里的她，已经找不到另外一种未来了。

房思琪和她的伊纹姐姐说：
我现在读小说，如果读到赏善罚恶的好结局，我就会哭。我宁愿大家承认人家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能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跟公主在一起。
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
可是姐姐，你知道我更恨什么吗？
我宁愿我是一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要看过世界的背面。

每次看到李老师来到楼下接思琪，怡婷问她，和李老师在一起快乐吗？

但无数个夜里，怡婷听到思琪偷偷哭泣时，她的心也在滴血。

曾经她们是连体婴好姐妹，用别人看不懂的唇语交流，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成了这个样子。

当一个昔日充满活力的文学少女，变得只认得香蕉时，刘怡婷仿佛丢了魂一般，“如果不是连我都嫌你脏，你还会疯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