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美容院里染头。环视四周，发现今天店里没有那个男孩的身影。上次和大上次来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他。
“最近怎么没见到那个有点儿驼背的男孩？”我问站在身后给我涂抹染膏的女孩。
“……驼背的男孩？喔，你是说那个渡部君？他不干了。”女孩说这话的时候手稍微停了一下。
“为什么？”
“听说他要当爸爸了。”女孩说，“不过，我只是听说的。”
我才知道那个男孩叫渡部，接受过几次他的洗头服务，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比我家女儿小一岁，今年应该是19岁。“19岁就当爸爸了！”我忍不住内心的惊讶。
女孩告诉我，因为女友怀孕，渡部君辞去店里的工作，去了一家建筑公司做刷漆工，比起在美容院里的做助手的工资，刷漆工要高得多。
“他好像在上通信制的美容专门学校，应该还没有毕业吧？"我想起半年前渡部君对我透露过自己想考美容师资格证书的想法。
“他退学了。”女孩一脸的遗憾。
我也遗憾起来。
我是这家全国连锁美容院的常客，应该有十多年了吧，我每次指名一个叫内田内芙子的美容师。但她很忙，一些辅助工作是由助手们来做的。而每一次的助手又不同，所谓的助手一般都很年轻，之所以他们只能当助手，是因为他们没有上过专门学校，没有上岗的资格证书。做了一段时间的助手之后，如果喜欢这份职业，公司会鼓励助手们上通信制的美容专门学校，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还能免去一半的学费。
我跟这些助手们建立起了和谐的交谈关系。我喜欢跟他们东扯西拉，喜欢问女孩有没有男朋友，问男孩有没有女朋友，实际上他们有没有都与我无关，无非是话题而已。我自嘲是个典型的爱管闲事的欧巴桑，对方常常会被我搞笑，反倒向我敞开心扉，无所不谈。
渡部君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高冷，时髦，颇有些放荡不羁。
第一次他负责给我洗头，脸上没有笑容，只跟我说几句固定的问话。他问水温合适吗？我回合适；他问您还有哪里感觉没有洗净？我回没有了。他洗头时手不是太重，我便说你可以再用力一下，他的手便加大了力度，我说对，就这样。
如何与一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交谈，我毫无把握，他不笑，我也没笑。但我记住了他，因为他给我洗头的手是大而有力的。第二次，他负责给我吹头。他站在我的身后，先是用毛巾拍我湿漉漉的头发，然后用梳子，一小段一小段地梳理。我从镜子里发现他明显的驼背，耳朵上挂着耳环，眉毛是修过的，头发是金色的，五官是普通的，服装是新潮的，动作是细腻的。第三次，我还是从镜子里观察他，发现了他每用完一件工具就会放回原处，动作娴熟自然。我终于忍不住了，谨慎地问了一句：
“你是这里（当地）的人？”
“我？是的。”他有点吃惊，抬头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然后回答。
我又问他上的是哪所小学，他说是北部小学。我说那么跟我女儿一个学校了。我们继续交谈，得知他比女儿矮一级，因为讨厌学习，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很安静的存在。我问他还记得当时的老师吗？他摇摇头，补充说自己真的对无聊的学生生活没有多少记忆了。高中毕业后，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只是比较喜欢时尚的东西，就鬼使神差地到这家全国连锁美容院里当助手了。
他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可能看我一直盯着他的驼背，便主动说也不知为什么，小时候就开始驼背，长大才知道纠正很难。我问他有多高，他说185左右吧。于是我鼓励他，这种高挑的身材，也许驼背是一种时尚吧。他笑了，因为我这种奇怪的说法。
后来的几次交谈，我们不再拘谨，几乎什么都说。包括他有两个小学生的可爱的弟弟，父母属于高中同学，一毕业就结婚生了他，所以他跟父母看起来像兄妹，关系很好。
我想他有用完每一件东西都要放回原处的习惯，一定会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但我没有说出来，不管怎么说，我是很难知道他真实的内心世界的，当然也没有必要。每次去美容院，染头，洗头，护理等一系列常规程序完成之后需要两三个小时，我总是要高高兴兴地打发的。
不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几月了，他主动告诉我说，今年公司的入社仪式上他被选作代表发言，还上了通信制的美容专门学校。我恭喜他，看来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职业。
但今天没见到他，不免失落。我的记忆里，他是喜欢美容这个行业的。我想起他的每一个动作，更觉得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有点可惜了。但我非常理解他，因为要想成为一位美容师，需要时间和金钱的投资。首先要在专门学校修完两年的课程，才有考试的资格，即使考取了国家资格证书，也不能马上上岗，更需要不断精进和练习，据说大约需要3~5年的时间。
我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他站在房顶上刷漆的样子：皮肤被晒得黝黑，流行的服装变成了工作服，刷子在他手里运用自如，他刷出来的建筑物像一件件艺术品，用完的每一件工具都被他整理得有条有序，他的笑容不再高冷，他的驼背变成一种责任。
我正想着的时候，内田小姐过来给我做最后的处理。我跟她提到了渡部，她说，真是可惜啊，不过他承担责任的勇气可佳，这对于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来说，是很了不起的。
我说，是的，祝福他吧。不论在哪个领域工作，有些东西总是相通的，经历是宝贵的，梦想是不会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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