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肝先是切成片,很小的片,然后放到一只碗里,放上一些盐,放上生粉,生粉让猪肝鲜嫩,再放上半盅黄酒,黄酒让猪肝有酒香,再放上切好的葱丝,等锅里的油一冒烟,把猪肝倒进油锅,炒一下,炒两下,炒三下......"
"炒四下......炒五下......炒六下。"
一乐,二乐,三乐接着许三观的话,一人跟着炒了一下,许三观立刻制止他们:"不,只能炒三下,炒到第四下就老了,第五下就硬了,第六下那就咬不动了,三下以后赶紧把猪肝倒出来。这时候不忙吃,先给自己斟上二两黄酒,先喝一口黄酒,黄酒从喉咙里下去时热乎乎的,就像用热毛巾洗脸一样,黄酒先把肠子洗干净了,然后再拿起一双筷子,夹一片猪肝放进嘴里……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
然而,此时的日子并不是神仙过得,1958年,人民公社、大跃进、大炼钢铁,先是收了锅碗瓢盆,又是拿走油盐酱醋、大米白面……而后天灾人祸,全国饥荒。
许三观一家已经喝了五十六天的玉米粥了,今天许三观过生日,许玉兰做了加糖的稠玉米粥,因为饥饿,一家人早已吃不到甜味。许三观用嘴空炒了红烧肉给一乐、二乐、三乐,给许玉兰做了清蒸鲫鱼,给自己炒了猪肝,这是全文让人心里最不是滋味的地方,同时也是最温暖的地方。一个可怕的年代,一家人依旧苦中作乐。
许三观对吃炒猪肝,喝黄酒是有执念的。就像卖血的仪式,不可缺少。
许三观是健康的,好奇的。这是他第一次卖血,和阿方、根龙一起,他喝上几碗水就撑到了,卖血之后生涩地喊到:“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这一次他娶到了媳妇,油条西施许玉兰。
许三观是善良的,狡猾的。这是他第二次卖血。他的一乐不是亲生儿子,一乐伤了方铁匠家孩子,家中物件抵债去了,他去卖血,他去胜利饭店吃猪肝、喝黄酒,猛然想起他忘了喝水。自己叹息了一番。还好他又拥有了充实的家,但是他怨恨许玉兰,他不想给一乐花钱。
许三观是自我的,市井的。这是他第三次卖血。一乐是何小勇和许玉兰的,他追求平等,林芬芳受伤,他趁虚而入,之后他去卖血,吃了猪肝,喝了黄酒,买了补品给林芬芳。他满足、他糊涂、他自我、他清醒。
许三观是勇敢的,坚强的。这是他第四次卖血。因为挨饿,一家人喝了五十六天的玉米粥,胜利饭店也是荒凉。这次卖血之后,我觉得特别打动人。他卖血回家睡了很久,之后他们一家四口去胜利饭店改善伙食吃一元七角的面条,而一乐作为“儿子”要独自去街角买五角钱的烤红薯,一乐听话,一乐去了,一乐问,如果我是亲生儿子,是不是也可以吃一元七角的面条,许三观说,是的。一乐拿着阳光一样的红薯回家,剥开皮,橙黄,入口,香甜,可是,他哭了。他去找家人,在灯光处,他仿佛吃到面条一样开心,可是,他错了,家人早已回家酣睡。一乐才十一岁,他是可怜的,也是幸运的。许三观恨何小勇,终究爱许一乐。以至于一乐离家出走,他也心里着急,最后找到他,许三观背着许一乐,温和的,饱含父爱的带他去吃那碗一元七角的面条。
许三观是乐观的,有担当。这是他第五次卖血。一乐二乐,青年下乡。为了一乐二乐生活能好点,为了他们早日抽调回城,这卖血钱都给了他们。
许三观是隐忍的,坚韧的。这是他第六次卖血。二乐队长来喝酒,他才在一个月前卖了血,如果不足三个月,人是会经不住的,但是他可以,他必须可以,他只能可以。
阿方身体败掉了,根龙永远睡去了。许三观,要一直好好活下去。
一乐生病,二乐冰天雪地带回;一乐送去上海,二乐病在家中;三乐请假照顾,许玉兰跟去上海;而这些天,许三观借钱,卖血,一路卖血去救儿子。
第七次林浦、第八次百里、第九次松林、第十次黄店,他在松林差点送命,医生反而给他输回700毫升的血,他心疼,林浦、百里的卖血付诸东流。我想起许三观卖血钱撇去河水的脏东西,喝冰冷的水,吃盐,喝更多冰冷的水,着实令人心痛。在黄店,他教来顺、来喜两兄弟卖血,两兄弟和他顺路走了好几程,正所谓同甘共苦了,卖了血,他们去了饭店:一盘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
许三观是伟大的,伟岸的。他第十一次卖血是在长宁。他在一个月中卖了几次的血,我生怕许三观身体败掉,怕他丢掉命。
他活着,一乐活着,许玉兰活着,二乐三乐活着,他们都很好。
而在那个苦难的时代,红卫兵时代,我还能想到许三观的责任与情深。那时候孩子们还没长大。许玉兰被批斗,许三观每日去批斗台送饭,他把菜藏在米饭下面,我从未听过许三观示爱许玉兰,但他从未放弃她。一家人的批斗会仿佛团结宣讲,他们一起走过一生,一起面对苦难。
几十年间,局势动荡,时代压抑,苦难接踵而来。
许三观是市井小民,他撑起一个家,他吃炒猪肝;他卖血换钱,他喝黄酒;他的黄酒还要温一温。
六十岁的他还是健康的,阳光洒肩头,他想去胜利饭店吃炒猪肝,喝黄酒。于是,他先去医院找血头。可是他老了,医院不收他的血,他老泪纵横。
生活其实很美好,一家人生活在一个城,儿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 ,许玉兰带着许三观去胜利饭店吃炒猪肝,喝黄酒。
苦难的时代令人感到沉重。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
黄酒温一温应该无比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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