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里有一个被称为“小贝岗”的地方，这里的美食汇聚南北、融贯中西。除了煎饺、山东煎饼、钵仔糕、云吞和麻辣烫，还有更多舌尖上的珍味密码等待解锁……
粥
大学期间，我光顾粥摊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理由很简单，要吃上一碗好粥，全靠——等。生米化粥，需要等时间的催化，让米粒在锅中尽情吮吸水分，将身体充盈；然后时机一到，“嘭！”的一声，万千白米绽开成花，在水中舒展。由泾渭分明到水乳交融，锅中物质逐渐变得绵稠，米香因子争先恐后跑到空气中，然后有经验的煮粥人会适时调整火候，让米继续在锅中翻腾，让粥在热量和时间中成熟。
粥，是“熬”出来的。这个过程，没有一时半刻是完成不了的。而且，喝粥是个技术活，刚出炉的粥不能动口，否则粥一入口，舌头瞬间被烫麻，再好的粥都食之无味：要是放得太凉，米香味全都在时间流淌中跑光光，吃起来肯定是寡然无味。只有在适当的等待过后，才能尝到一碗粥最极致的滋味。
可是当年的我，去到粥摊面前时，往往已经上了半天课，腹中饥肠辘辘，实在不愿意花长时间去等一碗粥的完成，自然而然喝粥次数也就少之又少。
唯独只有一次，我愿意驻足粥摊前，等待米粒们完成它们一生一次的华丽变身。
那是大二上学期的事了。临近期末的时候，一学期一度的啃书季，学校调整宿舍热水供应时间，将大冬天里可洗澡时间压缩在只有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往常习惯晚饭结束洗澡完毕再开始温习的时间表被打乱，于是干脆吃完饭后直接到教室看书到热水时间再离开。大二，经过将近两年的熟悉，同学之间彼此更为亲密，由于还是大类教学，专业课程很多都是几个班级一起上课，基本都能遇到社团的同级小伙伴。于是顺理成章地组成复习团，找到教学楼最偏僻最不容易被老师关灯锁门的教室，洗完澡后再一起奋战。
那一天，大家都埋头书海，浑然不知时间流逝，等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过半，整个教学区就只剩我们所在的孤灯一盏。晚饭积累的养分早在埋头苦读中跟脑细胞一起被消耗殆尽，等到结队回宿舍路上，才发现肚子早就吹起了抗议的号角。大家本都想着忍忍到天亮，却在经过小贝岗的时候，一致缴械投降。
凌晨的校园，行人早已绝迹，只留下几盏路灯无声的亮着，分明孤寂又冷清。但在猎猎寒风里，小贝岗还有一辆小板车在坚守，瓦数不高的灯泡固执地照亮四五锅还在沸腾的粥，袅袅的热气盘旋，就像家里老母亲张开的怀抱，平凡但却无比踏实温暖。
脚步比脑袋先行，等回过神来，我们一群人都已经围到了粥摊前，像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没想到，这个时分居然还有挺多材料种类可选，瘦肉皮蛋、鲜虾、粉肠…常见不常见的品种，这里都一应俱全，大概是想着年轻人多，喜欢图个新鲜吧。
饥饿使人不假思索，一改从前选择困难纠结半天的习惯，看到有许多年没吃过的黄鳝，我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
摊主是个胖阿姨，动作却是行云流水。一手从筐里抓入一把处理好的黄鳝肉段放入沸腾的粥底，另一手用长柄勺不停搅拌。黄褐色的鳝肉在雪白的粥中浮沉，肉片在热量的传递和米粒的摩擦中慢慢蜷缩，独特的香味喷薄而出。“小孩子热爱学习是好事，但是也不能饿着。吃点热乎的，回去早点休息，熬夜对身体可不好。”阿姨看了我们几眼，又往粥里放了几只虾和白贝，“学习到这么晚，多吃点吧，阿姨不多收你们钱，我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捧在手心，夜风卷走了烫人的触感，满满的海货，混合着绵绵的米，吃进嘴里是鲜活饱满的甜，是一种生命的活力。看着围在一起的熟悉的脸，背上沉甸甸的是知识的重量。路灯依然亮着，摊主阿姨着手准备收档，我突然觉得有了力量，即将面对的困难都显得不堪一击。
一碗粥也许微薄，但也是值得敬畏的。米和碗中食材们的倾力奉献，还有默默付出的辛劳的人们，拼尽全力奋斗的自己，是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光芒。
紫菜包饭
在大城市念书有个好处，就是当年哪怕是在偏僻如大学城的地方，也能不断感受到新鲜事物的冲击。
紫菜包饭陆陆续续出现在视野里，约莫是在大三的时候。小贝岗里总有三五个小摊，打着日式或是韩式的名号，将紫菜包饭这种新的饮食方式融入学生们的生活。小小一个三轮车的摊位，要说正宗实在谈不上。我是紫菜包饭的常客，小贝岗大大小小几个摊都光顾过，实在没比较出所谓日式和韩式的紫菜包饭有什么区别。除了名号外再无不同的摊位，在小贝岗这个半径不到二十米的地方遍地开花。很神奇的是从不见到有同行间相互竞争的情况，而且每次经过都能发现，各个摊位前无一例外都站满了人。
我对紫菜包饭的热爱，多半来源于对零食紫菜的一往情深。
紫菜包饭的制作，其实非常简单。观察多了，整套功夫都记在了脑子里，有时候看着忙碌的小哥，心里不自觉的就跟着念出了下一个步骤。竹简上铺上一张方方正正的紫菜，“厨师”小哥将戴着手套的手往身旁巨无霸一样的电饭锅中一伸，随即掏出一大团热气直冒的饭团，仔细平摊到紫菜上，再根据客人的要求加入配料，循例放入几根被切得细长的青瓜和酸萝卜，从里往外将竹简顺势一卷，手掌轻轻用力将饭团和配料压实，再往上面添上沙拉酱或者千岛酱，一份紫菜包饭大功告成。
看似简单，但是其实紫菜包饭的选择还挺多元，原因全在这配料的搭配上面。嚼劲十足的螺肉、外表鲜红口感微辣的八爪鱼、切成细丝颜色翠绿上面还撒着白芝麻的海草、满满都是肉的鸡柳，还有出镜率极高的蟹棒……正如每个人都会按照心中的认知去定义哈姆雷特，千百个人也能搭配出千百种口味的紫菜包饭。不变的是吃进嘴里后余韵悠长的青瓜的清甜和酸萝卜的爽脆微酸的滋味。
海草和螺肉几乎是我点紫菜包饭的标准搭配。紫菜包饭最好整卷不切开，用小袋子装着捧在手里，暖暖的温度从手掌传到四肢百骸。美味要趁热吃，紫菜娇气，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饭团的热量感化变软，失去了脆脆的口感。米饭极好地增加了饱腹感，螺肉的嚼劲令人陶醉，海草逸出的麻油香气使人欲罢不能。契合自己喜好的美味来之不易，当然值得一再回味。于是，紫菜包饭几乎承包了我大三大四的伙食。
时间一直推人朝前走，告别了从前的轻松，大三课业逐渐变得繁重，大四的岁月几乎都流连于各场校招宣讲会之间。人开始变得要争分夺秒地抓紧点滴时间，马不停蹄地充实自己，逼迫自己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还好有简单便捷的紫菜包饭，在那段紧张匆忙的时光里不断地给予我温暖。
活着，会遇到数不清的选择题，纷纷扰扰，猝不及防。其实不妨像买一份紫菜包饭一样，倾听自己内心的渴望，做出最简单的抉择。
糖水
大四的时光，流逝飞快得措手不及，又万般煎熬的漫长。每一天，睁眼醒来已是奔波在路上。招聘信息洪水般铺天盖地地卷来，用足迹丈量了大半个城区。那段茫然无措的日子，每天像活在战争的硝烟中。
同窗们四散为前程奔忙，彼此相逢打个照脸都是奢侈。每天在地铁上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但是却依然找不到自己落地的归处。孤独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敏感和脆弱。
踏出校园，我们拼力竖起还不成熟的尖刺去对抗整个纷扰的社会，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舔舐自己小心包裹的柔弱。只当在望见小贝岗糖水摊的时候，才感到获得赦免，回到亲爱的学校的怀抱，可以放心卸下所有伪装，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所有不堪。
那时候的小贝岗早就告别了人气鼎盛的过往，只能在城管严密的管控下苟延残喘。很多小摊陆续撤离，只有一个糖水摊依旧坚守。
昼伏夜出是糖水阿姨的一贯作息。当星子悄悄掀开夜的帷幕，一盏高悬的橘色灯，晃晃悠悠的映照着一辆沉甸甸的三轮车，那是阿姨的全世界。消失的白天里，阿姨都在用心酝酿盛放在糖水桶里的秘密。等傍晚到了快要放学的时分，她就一个人骑着三轮车，来到小贝岗，开启一天的甜蜜之旅。车轮吱吱呀呀的爬过大学城的外中内环，糖水桶盖子掩不住香味，随着阿姨的背影飘洒了一路，遗落在大学城的大道小径上。
那些甜滋滋的糖水，一口一口喝进嘴里，滋养了身体里的多巴胺，是那段苦涩时光里不可多得的快乐源泉。
香芋西米露是糖水摊的头牌，每一个光顾过阿姨小摊的人，必定都曾经醉倒于它的香气之下。和饭堂打菜大叔舀一勺菜抖三抖完全不能相提并论，阿姨家的糖水，真材实料且分量十足。大勺子放进糖水桶里随便一兜，盛进碗里的，都是乒乓球大小的煮得绵软的香芋，还有那将碗内空间变得十分拥挤的颗粒分明的西米，在灯的照射下略微显得透明，颜色剔透可爱。小勺子将糖水送进嘴里，芋头的馥郁香气伴随着奶香，瞬间占领每一个感官。芋头经过长时间的高温，由外及内发生了质的变化，获得了像是棉花糖一样的松软口感。只需上下颚轻轻一压，整块芋头轻轻柔柔地融化，和略弹牙的西米一起，在嘴巴里畅游。阿姨对客人的用心，全都融入了糖水中。那种温柔又舒畅的感动，再美的言语都显得失色。
三轮车里的糖水种类并非一成不变，阿姨常常变着法子结合原料的质量和近期的天气进行调整，保证大家能够吃上最适时美味的糖水。像红豆沙绿豆沙、芒果西米露、番薯糖水、百合莲子羹、冰糖炖雪梨等糖水，每一款都有自己的忠实拥趸，它们会不定期地出现在阿姨挂在三轮车一侧的招牌上，用一场偶遇为心心念念的人们创造惊喜。蝉鸣声声的夏天，还可以看到三轮车上会多了一个大大的玻璃罐子，里面装的是盐水。阿姨将整个菠萝对开四份，用长竹签穿起，放进玻璃罐里浸泡过顶。盐水下火，嘴馋的学生路过，几块钱就能吃上饱满多汁的菠萝，那是广东人最经典的吃法。冬天，菠萝罐子被煨番薯和煮玉米替代，买上一个捧在手里，热乎乎的温暖了整个漫长的冬夜。
阿姨好客，跟常客们混的很熟。每每路过糖水摊，不论买不买糖水，阿姨总会轻轻点头示意，笑着问上一句“回来啦”。若是赶上不忙的时候，还会闲聊几句，说说今天的原料进了多少，说说自己的经历，说说家长里短。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质朴又单纯。
那段各自为前程奔波的时光，偶尔会收到帮忙带一份糖水的请求，又或者是忙碌一天后在糖水摊前的不期而遇，所有的心酸苦楚都融化进甜甜的糖水，吃进肚子里。苦后回甘的滋味，在彼此相视一笑的默契中，余韵悠长。
聚散终有时，悲欢凝甜露；一饮尽，恣意前程。
食物是座奇妙的桥。它们跨越了横亘在岁月洪流中的颠沛流离，缔结起属于昔日和今朝的因缘际会。因着这些熟悉的味道，我们停下了流浪的脚步，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回味起旧时光的美好，为奋斗找到了温暖的归宿。
回忆中的时光珍味，成就了一段看似平淡却又无可替代的青春。走过的那些路途，领略过的美味，赋予了我们昂首前进的动力和勇气。愿此生无悔，一杯敬昔日星光，一杯敬来日朝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