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是我上一个家的门牌号。搬离她,有一年的光景了。
10岁到18岁,我在那生活了8年。总想写点什么纪念她,一年了,终于能够下笔了。隔着一年的距离,往事镀了一层银霜,我的目光像一只断线的氢气球,飞得高了、远了,看到的地面微缩了,辽阔了。
阳台上的玫瑰花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我早已知晓了终要离开她。但真实感的来临,却是在去年十一月的第一天。那天,房产中介派人来看房,家中没有其他人,于是妈妈嘱咐我带他看看各个房间。他娴熟地给房间拍了许多照,对格局、采光等赞不绝口。他眼中是职业的、冰冷的估价,然而她在我们心中早已是无法估量的了。
送走他,关上门,“砰”地一声,破碎了,此前一直以为心中牢不可破的那一隅。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客厅容纳着全家人自娱自乐的家庭联欢晚会,厨房手捧着我钟爱食物的味道,卧室墙壁听过我最惊天动地的狂笑和最深切无助的痛哭,小抽屉偷看过我情窦初开的书信,储藏室忍住了每一次捉迷藏的笑意,阳台目睹着一年又一年的花开,阁楼把无数茶香、书香揽入怀中。
边牧小森对阳台上的腊肉垂涎欲滴那晚,关于她的回忆像浪潮一样冲入脑海,撞击心房,又化为浪花从眼角落下,一浪又一浪。
八年前,当我第一次走进她时,她的怀抱还很空,地板中央一大块毯子。我走进去,躺在上面蜷起身,觉得自己像婴儿一样安全。心里说:这就是家了。那晚,全家人一起从一楼到三楼拾级而上,我们三个娃娃争相打开全部的灯。亮堂堂地,灯光、笑声、希望、欢乐,一齐乐融融地打开了。
八年间,灯光明明灭灭了无数次。去年四月,所有灯光在我们眼前,最后一次一盏盏灭下去。
与她相处的最后那段时光,我老爱往阳台上跑。因为我羡慕那里的花草没有苦痛,蜂蝶来去自如。于他们而言,一切没有分别,今年的阳光和去年一样和煦,天是照旧的蓝。大自然自净能力强,有许多被人眼的浮躁遮蔽了的智慧。人类在演进出工具、文明、科学、智慧的同时,也演进出了冲突、嗔痴、执念、忧惧。扎西拉姆·多多的小诗,刻进我心里。
一无所有的幸福可我依恋着,有太多祈求,太多期待。一无所有,真的能幸福吗?
搬家时,我从学校回来帮忙。借来小推车,把书一捆捆堆成小山。她的五脏六腑渐渐空了,血液流淌干了,灵魂不知哪儿去了,卸在出租屋里,垒砌成新的形状。这是告别了。搬东搬西响动不小,大家却不言语什么,像顽固的追悼。
一年中,新住处渐渐长成家的模样。茶室、客厅相拥着浑然一体,阳台上的花草和过去八年一样坐得稳稳当当,书与投影仪相视而笑,钢琴守着饭菜香。非常简练,非常凝聚。空间是心的外化反映。我们的心不说话,身处的空间替我们说。
我相当唯心,也特别唯物;可以淡泊,同时很实际。我不能否认我仍对小阁楼落地窗着迷,喜欢宽敞的大桌子。吃不到的葡萄酸,到嘴了又飞走的樱桃,人们拒绝承认它甜。我觉得吃到吃不到的葡萄,若甜就是甜的,若酸就是酸的。我与我的祈求、期望握手言和,保持进取的姿态。但无论何地,每当我和家人一同开怀大笑,我知道,我的家从未离开,家的灵魂一直都在。
初来武汉那年,我读小学一年级。那时同样是租房,印象中却非常欢乐。如今看似回到原点,但我已觉不出悲剧的意味。葡萄有酸有甜,有起必然有落,自然规律罢了,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从不存在什么天长地久的安稳,万物皆流变,一切要靠我们自己创造。
我们紧紧地抓住身边的一切,房子,车子,金钱,爱人。仿佛有了这些就有了安全感,可以给社会舆论一个交代,给虚荣浮华一个支点。周国平说大失去的好处是让人不再计较小失去,我觉得任何失去的好处都是,让我们更加清楚,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爱和光明从我们心里生长起来,播种到我们身边人的笑容中,生长在我们举手投足的空间里。房子不在了,家还在。钱没了,希望还在。即使爱的人不在了,爱还在。真正重要的东西在我们心里。
1101的灯一盏盏地灭了,新住处的灯开始了明灭的轮回。心里亮起了一盏灯,似乎没有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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