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的老太太

我们小区有一个老太太，六七十岁的样子，性格很是外向活跃，我任何时候进出小区，都能看见她站在大门口那里跟人聊天，好像跟谁都认识似的。我搬来这个小区很久了，没有认识一个邻居，除了她。因为我每次到小区门口扔垃圾，在离她还有很远的距离时，她就会打量我拿的垃圾里有没有纸箱、矿泉水瓶之类的东西，然后在我走近她时，她便很自然地伸出手，从我手中拿过这些可以当做废品卖的东西。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耽误她与别人聊天，也不影响她聊天时语气中的抑扬顿挫，以及脸上适时表露出的与话题相符的表情。

我与她关于废品的交接，第一次就无比顺畅，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就和她形成了默契，明明我和她只见过几面，从来没说过话。但是当她打量我手里的垃圾，并且老熟人一般向我伸出手时，我竟然还很配合地将纸箱向她的方向递了过去。然后我走开，她继续聊天，我们之间不仅不需要一句话，甚至连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很奇怪，她这种不见外的态度，我反而很习惯，小区里的人好像都很习惯。有时候老太太不在，大家就会把废纸箱、矿泉水瓶之类的东西放在大门口的墙垛底下，那是她聊天时经常站的地方。虽然没有人告诉过我，但当我扔纸箱没找到老太太的时候，一看墙垛下那几个纸箱和瓶子，立刻就会意了，也把自己手里的纸箱放在那里。后来果然经常看见老太太在收拾墙垛下的废品。

老太太也是小区的住户，捡垃圾大概只是她的副业，她的主业好像是聊天，只要天气好、又不是饭点儿，几乎总能在小区里看见她。熟了以后，有时候她在另一栋楼下聊天，看见我去扔垃圾也懒得过来，但是她的眼神会一直跟着我，这时如果我手里有她需要的废品，我会冲她扬一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把东西放在墙垛下面。老太太看到后就会放心地扭过头去继续聊天。

老太太就是普通老太太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的外貌，她太普通了，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和你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区里爱聊天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这样一个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就垄断了我们小区的废品业务，我就没有看见过有其他的人来我们小区捡垃圾。即使老太太人不在，也没有人去拿墙垛下面没人看管的废品。

但是大概两个月前，我发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看到老太太的身影了，墙垛下也渐渐没有人再放废品了。有那么一些日子，我去扔废纸箱时甚至有点失落，再没有人大老远地就对我手里的纸箱投来期待的眼神了，我甚至有点替老太太着急，再不来，要损失多少纸箱和矿泉水瓶啊，连领地都快要丧失了。因为，已经有其他的老头老太太开始瓜分这些废品了。

但是那些人完全没有老太太的那种理所当然的、不见外的气场，他们弓着腰、低着头，缩着身子，主动地就与我拉开了距离。他们也不是一拨的，本着先到先得的原则，轮流在垃圾桶旁边翻拣。那些纸箱、矿泉水瓶不再是被大家单独放在墙垛旁，而是和其他垃圾一起扔在垃圾桶里。

我猜想着老太太没有出现的原因，不知道她是生病了，还是去了外地（回老家？去儿女家？）。而最不希望的，是这么大年纪的人有可能出现的最坏的可能。但是，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既无从去问去打听，也没有去问去打听。

前几天，我突然又在小区门口看到老太太了，听到了她熟悉的大嗓门，我有点惊喜。我一边习惯性地将手里的纸箱递给她，一边和老太太说了我们“认识”之后的第一句话。我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看见您了？老太太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不太想说的样子，说，生病了呗。

我在心里说，回来就好。

当一个人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形象时，你是不会对她/他产生任何感情的，甚至意识不到她/他的存在。而如果她/他是一个鲜活的、与你有联系的、具体的人时，即使这联系很微小很微小，即使她/他只是一个捡垃圾的人，她/他都会对你的心情产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