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鸟

他拿起一块石头毫不留情地向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小鸟砸去，同样幼小的我们张大嘴巴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做着这样残忍的事情，最终小鸟在他的摧残下没了生命，那时候我们没有想到它们父母觅食回来看到自己儿女的尸首那无助痛楚的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劝阻他或者将那一窝幼鸟端走放置到安全的地方是在拯救一个家庭，但就是那样放任施暴者肆无忌惮地践踏幼小的生命。一个人即使做不了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力所能及地挽救一些弱小的生命还是可以的，许是当初被他霸道、无耻的气势震慑住了。

他曾经是我邻居家的小孩，上面有一个姐姐，作为农村顶梁立户的男丁，他自小受到父母溺爱，或许是教养的关系、或许是受父亲那种精明而又彪悍的行事风格的影响，他在我们那一群孩子中间是最令人畏惧又令人厌恶的存在，他恃强凌弱、支配欲很强，像一只狡猾而又凶残的狼把周围弱小的孩子欺负得服服帖帖。他会因为别的孩子捡到一个啤酒瓶而对他们破口大骂，他会蹲在家门口的土墙底下看哪个小孩过来就抓起一把土向对方身上投去，并得意地笑着，在学校里他总是被同学的家长找的最多的一个，村子里我和小伙伴玩耍的时候总是远远地躲着他。

那是初秋的一个黄昏，我们三五个女孩子在村子坡下的一个麦场里玩耍，而他拿着一个罐头瓶子和一个细木棍做的夹子在墙壁上扒开土层夹蝎子，那个时候许多中药铺有收蝎子做药材的习惯，因此，许多男孩总会在课余时间抓蝎子。

那天，孩子们正在嬉笑打闹，一个女孩在土墙上的一个洞里发现了一个鸟窝，顿时兴奋地尖叫起来，我们向她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用枯草做成的小窝，窝里有几只出生不久的小鸟，它们张着嫩黄的嘴巴，嗷嗷待哺，他，也就是那个男孩顺手就把那窝拿了出来放在平地上，望着围向它们的人类，小鸟在晚风中瑟瑟发抖。过了一会，他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石块朝那个鸟窝砸下去，砸了一下还不解恨，又砸了几下，那几只小鸟在他的摧残下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也许是长久以来他在孩子们中间作威作福惯了，也许是出于对他的惧怕，我们就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看着那几只才来到世上几天的小鸟被凶残的人类折磨致死。从记事以来，我见过的最歹毒、最残忍的小孩非他莫属，一直以来，这件事成为了我的童年阴影。

三岁看老，按照这样的轨迹下去，我想他将来必定会成长为比他父亲还要凶悍狡诈的人。在外求学工作多年后我回村过年，时不时地就看到一辆蓝色的吉普车从我家门前疾驰而过，那时候的农村，有小汽车的人家还是很少的，我好奇地问父母那是谁开的车，父母说是刘刚的，即那个男孩的，还说这货混得越来越好了，年少时在外面学了修车的手艺，现在回来在城里开了一个洗车修车的铺子，生意好得不行，这段时间快结婚了，新娘就是邻村的谁谁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这样我依然坚定地认为他还是童年时候的那个死样子。晚上的时候，他来到了我家，穿的人模狗样，见到我欣喜地与我寒暄着，然后给长辈们发着烟，诚挚地邀请乡亲们在他结婚的时候去帮忙，整个过程他表现地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简直和当年判若两人，母亲一个劲地夸赞他，说他在外面干事就是不一样了，会做事、会做人。即使他做事的风格会变，但他的本性不会变，我一直固执地这样认为。

再一次见到他又是十年后，那是过年的时候，我在村子里散步，他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女孩迎面走来，他亲切地与我打着招呼，俨然一位长辈的样子，听他说他在城里有着两套房子，现在有车的人越来越多，他门面房比原来更大了，生意也越来越好。我不禁感慨:“这是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他满脸宠溺地看着两个打闹玩耍的孩子说是的，还不忘说起陪孩子们成长的快乐时光，我注意到两个孩子穿得整洁而又体面，她们手里各拿着一个泡泡机，最主要的是都遗传了他大大的眼睛，但是眼神里没有他曾经的冷漠、戏谑还有凶狠，取而代之地是孩子该有的纯真、无邪，还有幸福。我开玩笑地说起了童年发生的那一幕幼鸟的悲剧，他夸我的记性好，但是自己早已忘记了那件事，还说真不敢想象自己能做如此残忍的事情，因为他也是一个父亲，要惜福，珍惜每一个生命，他现在是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还说了一堆关于为子孙后代积福的话，说的同时不忘捻着自己手里的佛珠。

在还没有学会分清是非善恶的年代、在年少轻狂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愤怒的日子里，许多孩子倾向于向更加弱小的生命发起挑衅，致使无辜的生命受伤，那个时候糊里糊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恶，直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在生活的历练中，在感受到人情冷暖、大起大落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无知和狂妄，才生出对每一个生命的无限敬畏之情，之后就会真正地活成一个人真正的样子，去追求纯真、善良、美好，就像某一位哲人所说的那样，一位小时候当过猎手的男孩才能真正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因为一旦当一个人意识到恶的残忍才会明白仁慈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