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了一口气(我自诩是理解不了太深刻事物的人。至于为什么以此夸耀,大概是因为如我一般的人,生活会变得简单。《挪威的森林》里的角色们以各种不明原因自杀,使全文笼罩在淡淡雾岚般的伤痛中,留下一地鸡毛。秋湫处于何种境地中我无从考证。只是我很清楚,小说中的死亡轻巧而凄美,但秋湫的灵魂是真真实实在某处逸散,徒剩笨重的躯壳。死亡的痛苦是我这个受命特别眷顾、几次死里逃生、至今仍苟活着的幸运者所无法体验的)。我又摆上一子,转眼意识到落入了陷阱,下一秒便被围住了。
“那我大概生来为了庸俗吧。”我苦笑道,“我应该是你众多朋友中,最差劲的那个。”
“我觉得你,总是会有好运。”他笑着看我,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棋子,准确无误地放在了棋盘交线某处。
“哪有什么好运!早就用光了!”听到他的话我差点掉出眼泪,但我提高声调,大笑以掩饰,“遇见你的那个中午就用光了。”
这话不假。池若从高中起就顶尖优秀,对我而言是望尘莫及。我也曾想象自己能考上全国顶级的学府,成为一名工程师。此后这样的场景仅出现在池若身上与我的白日梦里。最后我成了一个庸俗的普通人,与当年的梦想渐行渐远。也许我一直追逐的梦想,从来就不存在过。
“我记得遇见你的那个中午,比现在明媚灿烂得多。你安静独自坐在墙角,做着普通的事。棋社里可爱的女孩很多,棋艺佳或不佳,你确实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但莫名其妙,我实在说不上是那一种物理量,令我想起了こもれび——唔,‘阳光穿过了树叶的缝隙’。以后每次见你都会想起,即使认识你已逾八年。”
太美了。我点点头。
“我衰老得太迅速了,我所处的时间线与你、与任何人都完全不同。我一点也不明白命为何要给我这样的能力,又汲取我如此昂贵的代价——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我施行了我唯一可以完成的计划,叫‘逃跑计划’。真是很抱歉,八年前的池若没有办法放下自己的痛苦,更没有办法向你传达这份痛苦。”
我是不值得的。我曾想自己信命大概是因为信不过常人,可至少还有池若,在期待我的信任,我也同样需要他的信任。
我沉默着。一旦我的嘴边要流出任何字句便浑身发颤。干脆沉默,只顾低头下棋,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池若也不再说话。
好几次棋局进入池若的决胜点,我消极地慢慢瓦解。凭借的就是毫无根据的生存本能。
直到连着两次破解池若的包围,池若轻轻道:“妙手妙手!既瓦解了我的包围,又为你自己创造了可能性。”
我意识到我在残局中竟辟出一条蹊径。结局明朗了。
我得意道:“这次是我赢了呢……”抬眼却见他眼睛半闭,勉强地勾起嘴角。
我一把抱住了他——这是我第一次碰到池若的躯壳,然而他已经如此衰老瘦削。他虚弱地倚在我的怀里,嘴里喃喃似乎想说什么。
“池若,我可不可以很自私地请你多陪我一会儿。”我的眼泪掉在池若的衣服上,“今晚月亮会在下半夜出现。你可不可以——求求你,陪我看一次月亮。”
他闭着眼睛。他可能听不见我的请求,看不见我的眼泪,也感觉不到我的狼狈。
他动了动唇,然后我听见了——
“あなたがいるから…”
我早已泣不成声。
池若最终还是没能看见下半夜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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