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西游记》,有一回孙猴子治病跟人说药引要用无根水。
原话是这样的:“井中河内之水,俱是有根的。我这无根水,非此之论,乃是天上落下者,不沾地就吃,才叫做无根水。”不落地的水是无根水,没有落地意味着一直在空中,或者别的归宿,而落地就归根。
对于一场雨来讲,总会有许许多多的雨滴是落地的,剩余的或许在树叶上,在水壶中,在人们的头发里。这些水滴只是少数,对于归根的那些水滴来说,无根水是异类,是没有归属的异类。
想来《阿飞正传》中,阿飞一定会很理解无根水,一定很理解那种落不了地,一生漂泊,没有归属的感觉。所以,他想象自己是一只没有脚的小鸟,一生都在飞行,即使累了困了,也只会睡在风中,只有死亡才落地。
这也是一只孤独的小鸟,因为一直在飞,所以没有归宿,没有一个地方是它的巢,但我觉得这还不够深刻。这还不能让我动容,我脑中一直有一个如同幽灵般的意象在飞舞,那就是《城堡》中的土地测量员——K。
有人说K是为了混进城堡,所以捏造自己是土地测量员的事实,为了接近克拉姆,在城堡中生存下去,于是出卖自己的感情,假装爱上弗丽达。我欣赏这样的解释,但我不能接受,我也对于K为什么要进入城堡没有兴趣。我在意的是,他进入城堡后的一切遭遇。还有,那种身处异乡的无助感觉。
K也是一个无根的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假设只是陌生也还好,但K是在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容的世界里生存,这样的地方给予他的孤独感是十分强烈的,虽然卡夫卡原本的意思是最终让K得到许可证,并且住下来,但K始终摆脱不了他作为异乡人的命运。
异乡人这个概念在各个学者的笔下早已被用烂,但在学术界这么多含糊不清或者可笑的术语中,我还是觉得异乡人这个词是很形象的。其实,没有绝对的异乡,
确切来说,异乡只是某种象征没有归属感的概念,故乡亦可为异乡,他乡亦能是故乡。
人漂泊一生其实都是在寻找一个能使他得到身份认同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其实就是故乡。
但阿飞没有找到,K没有找到,卡夫卡也没有找到。因为他们没有得到身份的认同,他们与周边格格不入。
我有点奇怪,在世俗的概念中,婚姻似乎是带来身份认同的某种手段,房子车子似乎也是带给你身份认同的手段之一。其实这些手段并不能真正带来身份认同,所以幸福只有一种,不幸却有千万种。
卡夫卡三次订婚又取消婚约,他纯真而可爱地面对了自己的内心,他害怕婚约夺走他的孤独,夺走他宝贵的写作时间。但在他所列的种种因素中,他没有列到两点:一:他害怕婚约使他变成普通人;二:他害怕这个婚约不能让他得到真正的认同,来自社会,来自整个20世纪大时代的认同。
他终究是不幸福的,但是幸运的。所以,在后来的文学史上的格里高尔,K们,卡尔,饥饿艺术家,这些都是“卡夫卡”,他不止活在20世纪,甚至活在21世纪,他在后来终于得到了身份认同。
异乡人其实并不孤独,异乡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异乡人往往都是自己的忠实伙伴。这个世界太单一,每个人都匆匆忙忙,追求着虚妄的幸福。不要去害怕没有身份的认同,不要去害怕孤立无助。异乡人们要记住,世界因为你们的存在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块平板、乏味而荒唐的灰色混凝土板,也就永远存在着被改造成适宜每个个体自由生长、多样态发展家园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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