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除夕之夜，我向十岁的儿子道“晚安”。
儿子突然缠住我，考我一道难题：“妈妈，北方有什么呢？”
我想了想，说：“雪”！我揣测着，大概是深圳没雪的缘故，这些日子儿子见了北方的雪会格外喜欢。
儿子咯咯笑了起来，因为我答错了他的考题。他对我说：“北方有佳人啊，妈妈。”然后，翻了个身，睡了。
我也笑了，抬头看看窗外，火树银花，格外璀璨。
从此，我特别喜欢这首名为《歌》的乐府诗：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歌》
后来才知道，李延年是个大音乐家，弹琴作曲，样样精通。这首诗里的佳人就是他的妹妹。
这实在是个太好的广告文案！
想一想，一个音乐家，在众宾喧哗的宴会上，唱出一首遥远又安静的歌曲，曲中的佳人就像《蒹葭》中的伊人一样，你看不到她的眉眼，但是那种神秘的美才是致命的诱惑！
美人一回首，城倒了！
美人再一回首，国亡了！
倾国倾城这个词，本就指因女色而亡国之义。
一般的男人很难驾驭得了这样的女人，所以就把“红颜祸水”的帽子扣在女人头上。有一天我和小区里几个孩子一起读这首诗，我问孩子们：“想一想，你听到有一位这样的佳人会如何？”其中一个正义感爆表的小男孩义愤填膺地说：“杀了她！”我一边感叹孩子世界的单纯，另一方面又疑惑这样的价值观来自何处呢？
然而成人的世界里，就没有这种对美的扼杀了吗？
大约有两种人是极常见的，一种是没情怀，不懂得欣赏美，世界在他眼里沉寂一片。另一种则是不够强大，心中有一个自卑的小尾巴，贬低与毁灭美，似乎能让他抬高自我。
很显然，汉武帝是一个真正强大的男人。倾国倾城的女人不仅不会让他感到害怕，反而更能激发他的好奇心与征服欲，更何况佳人的哥哥李延年又在很诚恳地反复吟唱：“你难道不知道吗？倾城与倾国，佳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啊！错过了就不再有了啊！”
果然，汉武帝听完这首歌，立即神往叹息，“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佳人吗？”
于是，绝世而独立的美人现身，成为武帝身边最受宠爱的女人——李夫人。
如果是童话，到此应该有一个这样的结尾：
从此，灰姑娘和王子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还想说说后半段的故事。
李夫人能歌善舞，极受武帝宠爱。然而自古美人多薄命，李夫人生完儿子不久，尚不足20岁，就得了重病。病危之际，武帝亲去探望，李夫人蒙着被子辞谢：“妾长期卧病，形容憔悴，不可以见陛下。希望能把儿子和兄弟托付给陛下。”武帝再三恳求，李夫人终不与见。
武帝走后，李夫人妹妹责备她的冷酷，李夫人说：“我之所以不愿意见陛下，是为了托付兄弟之事。我因容颜受宠，如果陛下看到我此时的容貌不再，一定会厌弃我，怎么还会顾念我的兄弟呢！”
果真是相见不如怀念！李夫人走后，汉武帝日夜思念，封其兄长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并追赠其为孝武皇后，自己死后亦与李夫人合葬。
有人说李夫人有智慧、有胆识、够坚忍，然而我看到是她对男人世界的寒心。她那么年轻，却清楚地知道他爱她，只是爱她青春的容颜。一个女人该有多理智，才能够抵制得了临终前的温情？将去的路漫漫孤独寒冷，难道不想爱人的温暖伴自己一程？
杜拉斯在《情人》里说：“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这句话反证了“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空洞。爱情如果不能落脚到包容对方平凡、脆弱、卑微、憔悴、老弱病残，又怎能享受其间的厚重与醇美呢？
李夫人的决绝，令武帝长久地思念。然而，武帝爱的永远是《歌》里面的佳人幻影，后来的后来，李夫人的两个哥哥，一个被武帝诛灭全族；一个因为兵败投了匈奴，亦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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