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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龙台的山,淌过龙台的水,吃过冷水鱼,喝过竹叶青。车子沐着清新的混合着青草麦香气息的晚风,伴着西川河欢快的清波,沿公路轻快滑行。
过王家磨庄,右上方一四角小阁赫然跃入眼帘,高踞于南山山麓一突起山峰上,似一鸟飘飘欲飞,格外显眼。那便是四门西堡村的魁星阁了。大家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吧!
1
对于山头这座小巧玲珑的魁星阁,我并不陌生。儿时站在村后山顶瞭望四门,透过迷蒙的雾霭,往往能看到此阁影影绰绰的身影,顺理成章把它和四门联系在一起,成了我们向往的山那边的世界。
脚下的这条公路,是我们去四门的必经之路。小时候每次跟大人去四门赶集,一路翻山越岭下山过河,正当人困马乏之际,一望见高踞于山头古色古香的小阁,便生出欣喜之情——四门近了!
而对于眼前这座小阁,长久以来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乡民叫它楼。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感觉和山头的一棵树,一座房一样,无甚异常。学了李白的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便自然而然将它与神仙连在一起。那小楼飞檐翘角,托日衔月,卧风宿云,高不可攀,不就住着神仙嘛!
虽然自小到大经常从脚下走过,我却从未登临过小楼。模模糊糊中似乎仅有一次走近小楼,却望而却步,半途而回。我的一个远房姑姑嫁在西堡村,正月里去走亲戚,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几个小伙伴战战兢兢,满怀着虔诚恭敬激动,相约去看小楼,待走近小楼,不知谁喊了声“有鬼”,我们便没命地逃了回来。之后一望见小楼,便心生敬畏,未敢涉足!
上了初中,每个周末都从山下经过,听同学讲,楼上空空如也,并无稀奇。那时老师敬业,每个周六补课,待到月出东山才放学。月亮也晃晃悠悠跟着我们回家,我们走累了,蹲在路边小憩,月亮累了,颤颤巍巍栖落于飞檐翘角上,如坠着的一颗明珠,一滴露水。
那时候似乎没有人将座小楼与天下学子们联系在一起,否则,我们这些头悬过梁,锥刺过股的莘莘学子们一定来拜拜这座小楼,讨个彩头。
2
夜幕似垂天之云,缓缓拉开,村头的魁星阁如贴在天幕上的一幅画,宁静肃穆。
车子沿光滑的水泥山路盘旋而上,至村口,刚才还赫然在目的魁星阁悄然隐没于树影夜幕中,不知所踪。停好车子,恰好碰到一位骑着三轮摩托的村民,一听说我们要去魁星阁,极为殷勤,忙着电话联系管事之人。说话之间,前面巷道口探出一人,在向我们招手问好,正是拿钥匙的管事之人。
一番寒暄,我们跟随村民穿巷入道,高一脚低一脚,鱼贯而行。下了一截土坡,至一破败高大土堡前,宽厚的堡墙上嵌一拱形砖门,半圆形拱圈中嵌三黑字——魁星阁,字是从左到右写的,刚劲飘逸,似有二王之风。
上台阶,穿门洞,进入堡中。一阁坐北朝南,高高矗立于堡中土台上,为二层重檐歇山顶土木结构,梁柱柁担,飞檐斗拱,极为壮观。阁前左侧一沧桑老槐,不大,向左倾斜,下半截枝叶繁茂,上半截干枯如铁,欹斜分杈的干枝似伸开的龙角。村民告诉我们,此阁建于乾坤五十六年,而槐树比阁还早二百年。晓武反应快,说那就是明朝的树了。这树几百年来陪着阁栉风沐雨,患难与共,见证着魁星阁的繁盛衰落,衰落繁盛。年轮里不仅藏着魁星阁的秘密,还藏着西堡村的秘密。
周围的堡墙塌七凹八,不知建于何时,但肯定堡早于阁。我们这一带的土堡大多建于清顺治年间,为躺避回乱而建。但晓武说应该宋朝就有,且眼前的魁星阁还有军事功能,因阁高于堡,居高临下,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瞭望敌情。
沿高高的台阶而上,阁还在一米多高的土台之上,无阶可登。台上放着香炉香烛,大家笑称应拜拜魁星,以保佑我们才思敏捷,文如泉涌。我知道写文章之事,神神鬼鬼是靠不住的,但还是屈下膝,磕了个头。史老师有点微醉,让我们拜,他却不拜。史老师一直没有拜佛跪神的习惯。看着史老师,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个故事。欧阳修 《归田录》记载:“太祖幸相国寺,至佛像前烧香,问‘当拜与不拜?’僧录赞宁曰‘不拜。’问其故。曰‘现在佛不拜过去佛。’”不知何故,我突然就想起了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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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民的指引下转至阁后,才知台阶在后面。上阶,绕至前面,进门。阁下供奉一纠纠武夫,为宋公明。神像是新塑的,色彩斑斓。瞻仰之际,忽听阁上有声,回音袅袅,恍惚中以为是神仙,细听之下,是陈永恒老师的声音。转止神像后面,一直立逼仄木梯直通阁上。
阁上较为宽敞,中间一魁星,和别处的大同小异,脚下踏着龙首鱼身的怪物,手上握着点状元的朱笔,面目狰狞丑陋。
村民正站在阁门前为陈永恒老师讲周围的山川地势。村民讲得极为骄傲,说此处地势如龙,村子正好在龙脊背上,而此阁正好在龙头上。先祖将魁星阁修在这里,也将文运点在这里,以保佑子孙后代文运昌盛,独占鳌头,状元及第。我顺着村民的思路左顾右盼,瞻前顾后。可能身在其中吧,我看不出龙的影子,只看到周围村落起伏,绿树如荫,房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青瓦如鳞。我似乎正好站在一只匍匐于山间的金蟾高昂着的头上。
大家相继扶木梯而上,阁上顿时显得有点拥挤。在村民的指引下,这才发现墙上皆为大幅壁画,萧疏淡远,似有黄公望笔意。此画不知何时所画,亦不知何人所画,村民称庙中壁画皆不落款,这些壁画连专家看了都啧啧称奇。
其实最让人称奇的是房顶,顶上悬梁挂柱,榫卯吻接,椽檩相托,四边形架着六边形,六边形套着四边形,层叠而上,形成圆顶,顺应了“天圆地方”的自然规律。四周房檐洞开,透着幽光,风云雷电,霞雨霞露,穿行其间。看着此顶,不能不令人对先民的鬼斧神工肃然起敬!文革中,此阁差点拆除,但由于顶上木料短小,难成大器,得以幸存!
村民指着神像下方的一块砖雕让我们看,但光线太暗,模糊不清,振华忙打开手电。这方砖雕古朴拙雅,一看便知是古物。雕的正是家喻户晓的鱼跃龙门的故事。下方激流中几条鲤鱼,在龙门口奋力腾跃,一条已羽化成龙,穿云出雾,回过龙头,如炬双目射出两道巨光,佑护着其余鱼儿跃过龙门。这方砖雕使人看了感到温暖!
看完这些,众人的目光重又聚焦在中间的魁星上。还是晓武眼尖,一眼就瞅出面前这尊魁星不对劲,晓武说魁星原有三只眼,中间一眼为慧眼,藏着慧根,凝聚着智慧,法力最强!而这尊魁星,单单缺的就是这只慧眼!透过微光,我分明看到村民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晓武也太直爽了,哪有到了别人家里埋怨别人孩子丑的道理!这不是故意揭人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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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魁星,自古至今,中国文人最熟悉不过了!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魁星被道教尊为主宰文运的神。在古代天文学中,魁星是北斗七星之天枢、天璇、天玑和天权四星的合称。由于它决定读书人的前程和功名,又被称为“文曲星”。于是魁星也与文昌帝君、“二相”、孔老夫子,一同成为封建社会读书人的庇护神,保佑万千学子传胪及第,高中龙门,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也实现绿蟒锦袍钟鸣鼎食光宗耀祖的梦想。
在中国文化中,天上的星宿太遥远缥缈,似乎有神而无形。为了使魁星这一形象更加具体丰满,沾上人间烟火,变得可知可感,又出现了多种传说,加入了比干钟馗的影子。这些传说大同小异,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种传说说魁星是个才子,曾连中三元,却因貌丑惊吓了皇后被乱棍逐出皇宫。魁星怀才不遇,愤而跳入东海,玉皇深悯其人,赐朱笔一支,命其掌管人间科举文运。
另一种说法是说魁星高中进士,在殿试之时,皇帝见他相貌丑陋,跛脚加麻子,就问他为什么脸上长了这么多斑点?魁星答道:“麻面满天星。”皇帝又问他的脚为什么跛?魁星又答道:“独脚跳龙门。”魁星的对答如流使皇帝龙颜大悦,高兴之下就点了魁星做了状元。于是,天下的读书人都供奉起“魁星爷”来。
从村民口中大致得知,眼前的这尊魁星的情况大致与第一种说法相同,只是投江后被江猪救起,回来后传道布经,弘扬教化,被乡民尊为科考之神。但村民接着说,其实长久以来魁星阁上并无魁星,只是空阁一座。眼前这尊魁星是和阁下的宋公明一同新增的!
怪不得这尊魁星与此阁格格不入,使人想起旧瓶装新酒,想起画蛇添足,想起老态龙钟的老太太装了颗灿灿生辉的新牙,想起古朴的秦砖汉瓦上刻着的“某某到此一游”,不伦不类,大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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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魁星阁里没魁星,比老婆饼里没老婆,狮子头里没狮子还要令人啼笑皆非, 难免使前来拜祭的学子们心生怅惘,空空落落不太踏实!这有点怪!
尊崇魁星之风自唐朝兴起,至宋朝盛行,之后一直香火鼎盛,长盛不衰。然而此处的情况却恰恰相反,佛像毁于文革,只剩一阁,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清清寂寂。在我的记忆中,我当学生的时代似乎没人知道魁星,那时不兴拜魁星。我们拜谁呢?拜孔子。四门初中校园中塑了一尊孔子站像,我们日日走过,算是拜了夫子!
其实我们根本不用拜魁星,跪文昌,祭“二相”,也完全用不着拜夫子。我们遇上了一群把心掏给了我们的好老师,还怕不能高中龙门吗?
初三时,薛老师夫妇,汪老师,康老师夫妇,干脆将初三办公室搬到教室中间的空房里,守着我们。黎明之前,办公室的灯亮得最早;黄昏之后,办公室的灯灭得最迟。自习课上,教室门口同时挤着三个老师,为抢自习剑拔弩张。周六周日,老师们自发义务补课直到月上魁星阁。凌晨时分,月光如水,汪老师一边带领我们翻校门,一边和我们激烈地讨论数学题。大雪纷飞的晚上,薛老师夫妇将我们召集到自己家里,连同汪老师一同为我们讲数学,补英语,说物理,直到夜半三更。
老师经常给我们讲:学习没截径,脱三层皮,就高中了!孰不知,三年下来,我们的老师们脱了三层皮。一个秋日,我回校,看到汪老师在魁星阁下的地里种麦。当时有点不可思议,今日恍然大悟:我的老师,不就是走下魁星阁的魁星吗?
行文至此,文思大通,怪不得多年以来魁星阁里没魁星。当学子们历尽艰辛,爬阶上梯,多年苦读之后,已成魁星,还用得着魁星点斗吗?再看今天来的这些文友们,哪一个不是砖雕中羽化成龙的鱼,眼望着千千万万条小鱼跃入龙门?史老师不拜魁星,理所当然,哪有自己拜自己的道理?
阿弥陀佛!借一句佛家语,也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魁星即我,我即魁星!”可惜,今日万千考生只知拜虚无的神像,却极少有人在意眼前的魁星。前两天看到西藏学生毕业后向学校、老师行跪拜大礼,甚感欣慰!
夜幕四合,星斗满天。
下了魁星阁,村民极为热情,送我们到村口,说他姓汪,希望我们行文时能提提他。这又使我想起另一个故事,《湘山野录》记载:石曼卿酒量过人,但俸禄清薄,不能尽兴。好友秘演撮合商人牛监簿摆酒,石曼卿尽了兴,挥笔往墙上题写:“石延年曼卿同空门诗友老演登此。”牛监薄也恳请挂个名,石曼卿想了想,遂在后边加上:“牛某捧砚。”
今日游得尽兴,全仗村民热情陪同,但遗憾的是竟未问其名。于是学学古人,结束此文:同游者陈永恒老师、史国栋老师、张月芳老师、王新华老师、建明、晓武、振华,两汪氏村民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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