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中国,甚至是世界上所有国家,都是一个倒立着的金字塔,牢牢埋在地里的塔尖是学者手中的钢笔,一切都是由它托着的。"
当我写下这句仿照德国工人运动领袖威廉·李卜克内西所描写的德国军国主义的生动例子(注:著名左翼政治家李卜克内西曾说,如果想了解德国,就必须抓住这样一个事实:德国,特别是普鲁士,是一个倒立着的金字塔。牢牢埋在地里的塔尖是普鲁士士兵头盔的尖铁,一切都是由它托着。)的话时,我对未来世界充满乐观,我相信结构性变革下的未来世界的高等教育系统会促成一个更为先进幸福的人类社会。
每一个较大规模的现代社会,无论它的政治、经济或宗教制度是什么类型的,都需要建立一个机构来传递深奥的知识,分析、批判现存的知识,并探索新的学问领域。换言之,凡是需要人们进行理智分析、鉴别、阐述或关注的地方,那里就会有大学。并非是每个人都适合于这种训练的,而那些胜任这种训练的人必然能够发现这种智力训练给自己及社会带来的极大益处,否则,社会所赖以取得的新的发现和明智判断的“涓细的智慧溪流”将会干涸,新的社会规划、新的发明创造、新的科学数学、新的文学艺术也将无从谈起。
而对于未来世界而言,无论是拓展人类文明的物理边界,还是创造科学艺术的思想边界,以大学为代表的高等教育系统是整个人类进化的关键。如果所有人类都能够深度挖掘大学里所发现的知识的潜力,将其应用于人类社会的改善,那么知识和世界都会取得惊人的进步。
既然高等教育的首要职能是完成这些任务,那么探讨它借以存在的高等教育的哲学基础就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因为高等教育的哲学基础指导着高等教育的理论实践与发展方向。
正如马克思所说,“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人类历史中最引人注目的“思想之花”,高等教育始终投射着当时的人类社会的总体面貌,反映着当时社会的精神状况,而高等教育哲学则投射着当时的意识形态与时代精神。
在封建生产方式下的文艺复兴时代的高等教育哲学体现着人类的人文主义与纯粹理念的诉求,那时希腊文,数学,宗教学,宗教,修辞学等是高等教育的主要内容,其目的无不是为能阅读伟大宗教著作、探索纯粹理念世界打下良好的学术基础,同时也为维持这种封建统治;在大工业生产方式下的自由资本主义时代的高等教育哲学体现着人类的自然知识与实用技能的诉求,那时工业革命由浅入深,整个高等教育开始大量进入自然科学的知识并将传统的目标在于培养“自由而无用之人”的课程体系更多地转变为实用技能课程,其目的在于为整个资本主义生产提供智力基础,同时也间接地维护了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等到了金融资本垄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二战后时代的高等教育哲学体现着学术与知识的进一步专门化与机械化,人才培养目标的进步窄化与庸俗化,人们比之前的时代更少地追求“自由而无用的知识”,人人都成为单向度社会的一小颗螺丝钉,人们更加投入更多精力与金钱在学术与科研活动中,却由于日益缺乏对现代性的反思,而陷入无所谓的对学术和知识上的鸡毛蒜皮之争。
然而回顾历史,反思当下,我们还是能够从前人和自己的思考中找到很多有价值的高等教育哲学思想。
回顾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教育史,我们发现蜿蜒在高等教育之路上的教育本体论之争,方法论之争贯彻了整个高等教育创立、发展与改革的所有时期。每一个高等教育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都围绕着高等教育哲学思想之争。
在二十世纪,高等教育确立它的地位的主要途径为两种,即存在着两种主要的高等教育哲学,一种哲学主要是以认识论为基础,另一种哲学则以政治论为基础。
强调认识论的派别,在他们的高等教育哲学中趋向于把“闲逸的好奇”精神追求知识作为目的,追求“自由而无用的知识”,追求暂时不能产生经济效益的真理。强调出世。
而强调政治论的派别,在他们的高等教育哲学中不仅仅将探讨深奥的知识当做闲逸的好奇,而且更着重强调深奥的知识对国家及社会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一定程度上反对“自由而无用的知识”,强调知识的实用性和可操作性。强调入世。
在我看来,两种高等教育哲学路线之争揭示了一个时代秘密:认识论强调知识的纯粹性,政治论抢到知识的有用性,如果说知识是即被确证(justified,亦作证成)的真实的信仰,那么知识总是有用的,也是纯粹的,政治论强调有用性,那么就意味着某些知识的“无用性”,认识论强调知识的“纯粹性”,那就意味着某些知识的“不纯粹性”,这就产生了矛盾,知识怎么看都应该既有用也纯粹吗?原因很简单:问题出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我们的时代是资本主义统治一切的时代。正如马克思的著名论断,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资本主义的存在决定了只有那些能产生资本逻辑下的经济效益的知识才被资本主义时代认为是有用的,反之即为无用的,而也正因为资本主义时代知识只被资本逻辑所评价,认识论是对这种评价的反动,那么资本逻辑下认为有用的知识在认识论下被认为是不纯粹的,反之则是纯粹的,正如矛与盾的对立统一关系一样,之所以会产生高等教育哲学的认识论与政治论的分野,也是资本主义时代精神的一体两面。
真正的知识应该就是既有用又纯粹的,我们不能想当然地以“市场价值”“经济效益”来评价某些知识的价值,因为资本的价值逻辑有其天然的局限性。
我认为,未来高等教育系统会依赖于一种全新的教育哲学:在那个时代,知识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不再有有用无用之分,不再被资本逻辑所评价,知识只被当作对真理的不懈追求和对世界的深刻认识,知识只被当作改变世界的力量和社会进步的动力。高等教育则以追求这种知识为目标,一切都被围绕着这个目标而设计。
高等教育哲学到了那一天,也就基本完成了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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