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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和妈妈

外婆和妈妈

作者: 半夏四月 | 来源:发表于2023-12-08 20:38 被阅读0次

    🪶

    昨夜,我在梦里想外婆了。

    这话说出来好别扭,现实中不存在的人才会出现在第二世界,可是,上大学后很少回家,去外婆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她们的面容在记忆中一点一点被擦饰,快成了历史书上的人物画像。

    外婆家是粮食大户,每年种几十亩地。别人家不种的地,她要来撒上种子,来年丰收送点作物当作回礼。为了把地里的花生运回家,外公买了一辆三轮。

    在农忙时节,三轮是个好帮手,发动机的威力取代了好多个年轻壮士,儿女们也不用从天南地北赶回来。休息的时候,三轮车成了代步工具。

    外公喜欢去茶馆,外婆喜欢买衣服,三轮车带着两个七旬老人行驶在马路上。

    意外发生在一个和昨天没什么区别的早晨,也可能起早了些。

    下坡是一个大转弯,正值夏日,竹林已有两丈高。看着这形势,外婆有些担心,准备下车,反正都快到家了,外公说没事。

    自信和狂妄的区别在于,后者想要表现。

    下到一半的时候,速度太快,惯性太大,外公慌了,忙乱中紧握把手,结果,没有刹住车,外婆摔了出去,手臂骨折。

    说完,妈妈仍不忘抒发不满:自己(外公)逞强,害你外婆受苦。又不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把岁数的人。

    那是18年的时候。

    19年的春节,我和妈妈一起去拜年,来的路上碰到外公开着三轮出去回年。我暗自窃喜,最好晚上再回来。

    我和外公没什么感情,同处一室的尴尬不亚于和前任成为同事。

    早饭是妈妈做的,外婆手臂的石膏早早拆了,捆着绷带,左手成了唯一的劳动力。吃完饭,跟着妈妈去后面几个大婆婆家拜年。

    走着,看着,小时候觉得绊脚的石头,现在看着一点都不可怕。那些记忆中的画像,在眼前活动了起来。

    “这闺女真好看。”和十多年前的“这孩子成绩真好。“产生了时空呼应。我笑笑,跟着妈妈赶紧离开。

    很多关系走不过两句话,识趣的人懂得快速退场。

    乡村的没落始于一批批年轻人逐渐将户口迁出,守着土地的老人日渐驼背。

    小时候满村子跑,家门口扎堆聊天的人。现在,转了一圈回来,一路上两三个人,蹲在门口的狗,看着人面生,嚎两声,以表打招呼。

    我冒出了一个念头:这环境适合考研。

    🪶

    聊天是最好的陪伴。

    李娟把外婆接到阿勒泰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她白天上班,外婆和赛虎在家守门。外婆觉得无聊,出门瞎逛,担心迷路,在小区的单元门和房门把手上缠上布条。

    不忙的时候,李娟带着外婆逛街,去超市,回到家,累得要死,表示再也不出门了,结果第二天就忘了,”好久没出门了“……

    城市是年轻化的社会模式,对于和土地息息相关的农人而言,是陌生的,畏惧的,惶恐的。

    把父母接到身边生活是从我们的角度出发,常回家看看才是她们最想看到的。

    外婆在六十岁的时候拍了照片,挂在客厅里,从那个时候起,她们就在准备死亡,等待着即将要去的世界。

    外婆从年初讲到年尾,又穿回年终:去年夏天,谁家的狗咬死了家里的母鸡,下蛋的鸡没了;灌溉农田时,灌了一天才满,收管子的时候,发现被旁边的人掘了口子,也喂饱了别人家的田;后面大婆婆家的牛把青菜啃得一根不剩……

    外婆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她是伤心的,我想。夸张的情绪是一种表达,沉默也是。看着亲手栽种的作物,全被糟糕,不管对方是否赔款(一点儿没赔),都让人伤心,是对生命的惋惜。

    在村风日渐败坏,贫富差距决定社会等级的小集体中,外婆的软性子更是助长了某些人的嚣张跋扈。

    太阳逐渐下山,我和妈妈准备回家,走之前,塞给外婆一些钱。少不了的退让,我假意拿着,上车之后,偷偷塞进外婆的大花袄中,一溜烟地,车子开走了,外婆独留在身后的世界。

    我的眼眶又红了。

    🪶

    我一直记得外婆年轻的时候。

    小时候,外婆经常来家里小住。白天,妈妈找人和外婆打麻将,外婆喜欢打牌,只是平时在家农活繁忙,手里的钱也不多,打牌的次数少得可怜。

    晚上,外婆,妈妈和小小的我在一张床上,她们两个一头,我在另一头。那个时候,我经常用小脚怼着外婆的大脚,看看谁是大力士。

    那时候,表哥(姨妈家的孩子)、表弟(舅舅家的孩子)和我经常跟在外婆后面。外婆进里屋打米,我们在后面跟着,她突然转身,吓我们一大跳。即便是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我们仍乐此不疲。现在想起来,也是一抹笑。

    忘了说,外婆的厨艺是大师级别的。每次过年,仿若吃席。二十多个菜,每样都好吃。外婆知道我喜欢臭豆腐,每年都会腌制,等拜年结束带几罐回去慢慢吃。

    年轻时候的妈妈也喜欢打牌,过年更像是一年一度的牌友见面,技艺切磋,运气比试。外婆家所在的村庄在一个小山坡下,人少,小孩子也少,我很快就厌倦了,要回家。中饭后,下午场又开始了,我看着她们在牌桌上有说有笑,自觉无趣。一个人偷偷走到了小山坡,被细心的外婆寻了回来。

    她说:乖乖的,等妈妈赢了钱给你买吃的。她从柜子里翻出好吃的零嘴,打开电视,陪着我到牌桌散场。

    再后来,妹妹出生,我升学到镇上,周日上晚自习,周五放假,繁忙的学习,因而和外婆之间的关联逐渐下降。高中到了市里,放月假回家路过外婆家,期待着某天外婆站在在遥远的山脚下的家门口,可惜三年一次也没有;上大学后,我也不恋家了。

    这几年,外婆的厨艺不如从前,耳朵不好使,看不清楚东西。妈妈说,这两个老人,谁先走,都可怜。

    我想,妈妈是想说,让生命快速流逝的不是劳累,而是孤独,是无期等待。

    外婆一辈子围绕着猪圈、鸡鸭、猫狗,几十亩的地,还有外公的衣食住行。她是妻子,更像是外公的保姆,饭要端到桌上,酒要满上。

    她像一头黄牛,慢慢垂老,垂老,记忆拉回到三年级的暑假作业。

    “妈妈的妈妈是(      ),她的名字叫(       )。”

    外婆叫什么?

    好像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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