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故乡的七种思念方式
文/凡人
《犁》
你俯首躬身
对土地表达着谦卑的敬意
亲近它、深入它
掀起一朵朵柔软黑亮的波浪
被深埋的枯草与麦籽
终将以另一种方式重生
而那些被切割的蛙虫
终难逃过死去的命运
你有木的仁厚宅心
也有铁的锐利性格
我见过父亲坐在夏日的田埂
用旱烟点燃疲惫的寂寞
他的目光掠过斜躺的犁
温柔地落在那头老牛身上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
牛和犁,就像父亲和我
《九月》
这个九月
再也看不见,稻子的金黄
回到故乡,沿着一条小路
寻找记忆中的河滩
九月,应该是一年里
孩子们与河流,最后的告别
他们背着湿漉漉的夏天
走进村中学堂
我承认,我脚下坚固的水泥堤坝
将会挡住几十年一遇的洪水
同时也永远阻断了
人们与一条河的默契
村头的那颗古樟
仍是童年时见过的模样
只是它不再傲立于芬芳的田野
而是被砌进雕花的栏杆
成为,一座公园的时尚景观
九月,想起一位诗人
眼前顿生一片苍茫,所有的繁华
随夕阳坠落,我只身打马
穿越梦中草原
《老屋》
时间空空荡荡,那张蛛网
静候多年,再无新客造访
堂前,一些故事仍在上演
黑白的胶片,残缺泛黄的影像
石磨想念着白米与黄豆,好些年了
它再没能给孩子们做出汽糕和豆浆
做索面的水缸和案板,子夜即起的祖父
煤油灯将他佝偻的身影,印在墙上
姑爷爷弹得一手好棉花,弓声悦耳
他站在木磨盘上摆腰的样子,也很好看
还记得月光从木格窗悄悄溜进来
在枕边陪我,度过父母不在的那个夜晚
如今父亲已走了多年,老屋也一百多岁了吧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依然健朗
《乡下的姨父走了》
在卧床几年之后
他终于等到了结局
身体的痛楚,连同每一根骨骼及毛发
都化作一抔青灰。几十年来
他从未如此轻松过
村里人说他有福气,远在上海的儿子
执意以每天相当于他一年社保的代价
维持他断断续续的呼吸
而以前村里的老人,在这种情况下
通常会用床头的小半瓶农药,解决问题
他的脾气比个子大多了
这辈子就没怕过谁
耕犁耖耙,砌墙盖瓦
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甚至上樑婚庆,那一嗓子喝彩也远近闻名
寒风如刀,远处的山上开始下雪
沿着泥泞的田塍一路走过
我仿佛又看见,水碓、磨坊和窄窄的石桥
年少的我,曾经跟着他
在田里锄草,割稻
此刻,薄如纸片的他
端坐在那再熟悉不过的自留地里
面对满地的猪头三牲
和白花花虔诚跪拜的人
他赢得了一生中,最后的荣耀
《影像的诉说》
晚风飘过谷场
一些板凳开始聚集
长短高低,三三两两
天黑之后,那黑白的影像
将会填满一块幕墙
习惯大声嚷嚷的人们
开始安静下来
他们为饥寒交迫的人们流泪
在心中把阶级敌人仇恨一千遍
他们早己忘记,自己也是
顾得了这一顿,顾不了下一餐
灯光亮起的时候
眼前只剩空白一场
打着哈欠的人们
渐渐消失的漆黑的村庄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将努力在卧床中
继续他们的美好梦想…
《月亮》
夏夜纳凉的院子里祖母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一张竹榻一把蒲扇一缕艾草的清香
晚风在幽暗森林里吹落的鸟鸣
闪烁着山毛榉叶子的斑驳和松针的银光
荷塘里的叮咚稻田里的咕噜
庄稼静长蛙虫轻唱动物们有些坐立不安
你的面容你的肤色你的声音
我见到的记住的忘不了抹不掉的印象
《炊烟》
用什么来证明
山村活着,老屋也活着
草的青涩,木的醇香
来自山野的体味
看得见的呼吸。漂遥
需要一丝微风,和
蓝色的背景
便是一缕自由飞飏的云
也可以是邻家的小妹
袅袅羞涩,别样妖饶
燕子飞过午后
我抬头望天
炊烟正起
飘过几垄稻田。多么熟悉
恰是母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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