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再次跑去书店,听王则柯老师“讲过去的故事”。这是个与艺术展览配套的分享讲座(见《对抗遗忘》),这一次,王老师要分享的是中山大学康乐园校区岭南大学旧址建筑群的前世今生。
今年78岁的王老师却是从小学讲起的:“我的小学就在大学校园里。三年前,学校领导曾经想把小学中学挪出校园,说大学里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像什么话……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小孩子,在大学里面的小学读书,从小受到的影响和激励,会是多么重大!……”
那个年代的小学之“豪华”也让我惊到了:每个年级一栋独立三层楼,配套男生女生宿舍、生活老师(就是保姆)、学习老师,上课生活在同一栋楼里,每个年级还另有一栋小礼堂,做实验、开会、团体活动专用……
50年代,小王老师一家搬进著名的麻金墨屋,与陈寅恪先生一家成了同楼邻居,一直到1965年被“清理”出去为止。既如此,就想听听他讲讲邻居故事,不料他惜字如金,对这段历史只是寥寥数语……
但是,围绕麻金墨屋的历史风云,看《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就对了。我最喜欢的一个轶闻就是文鸽开始时,陈寅恪先生被通知要去开大会接受批斗,当时任历史系主任的谁(好像姓卢?),说我是先生的学生,我代替先生去就可以了,于是就替陈寅恪先生去接受批斗……“有事弟子服其劳”!
其实再回溯到王国维的丧礼上,人人鞠躬行礼如仪,独陈寅恪径行三跪九叩五体投地之大礼,旁若无人。因此知先生之风,弟子传承,山高水长,文鸽非常时期更显师生情谊。
回到讲座。王老师对南校区的红楼建筑群一一如数家珍,这是从小浸润在大学里面形成的生命记忆。但他没提到的是,那些树,屋前屋后围绕着的高大的绿树,浓荫庇护着雅致的建筑——其实在校园,它们才是主角呢!每一张建筑的照片,拍出来都是树木掩映着小楼或平房,让人感觉宁静而平和。
在中大著名的大草坪周边,也正是那些高大舒展的古老树木,见证着人间沧桑……一年年的,一批又一批学子,在老树浓荫之下川行而过,在草坪上挥洒青春的欢乐,是校园里最迷人的风景之一。(当然,最新一任管理者下令不得进入草坪聚众活动,这也是和“不准小孩子跑来跑去”是同时期的,中大的散漫传统正在渐渐被改变、被消失。)
虽然建筑对抗遗忘,但是使用建筑的人们才是传承的主体。王老师自己就活成了一部口述史……
在此追溯一下陈寅恪先生与冼玉清先生的一则佳话,是我最近在搜索关于梅花的诗词时翻出来的:离中大南校区不远有漱珠岗纯阳观,曾是文人赏梅雅集之地。1950年1月,陈寅恪先生和冼玉清先生相约去漱珠岗郊游探梅,却未料当年气温回暖,梅花早已三弄,进入凋零期了。因此两人有诗记之:
已丑仲冬纯阳探梅柬冼玉清教授
陈寅恪
我来衹及见残梅,叹息今年特早开。
花事已随浮世改,苔根犹是旧时栽。
名山讲席无儒士,胜地仙家有劫灰。
游览总嫌天宇窄,更揩病眼上高台。
漱珠岗探梅次陈寅恪韵(已丑仲冬)
冼玉清
骚怀惘惘对寒梅,劫罅凭谁讯落开。
铁干肯因春气暖,孤根犹倚岭云栽。
苔碑有字留残篆,药竃无烟剩冷灰。
谁信两周花甲后,有人思古又登台。
现在,一个花甲已过去,那梅花,那些人,又在哪里呢?教授们写下这些诗的那一年,小小的王老师,正在大学校园里跑来跑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