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康康

        最后一次见康康，是在期中考试后不久。他这一次的语文成绩挺不错，比第一次月考提升了19分，考到了84。当我看到这个成绩的一刹那，多想迫切地见到康康，将他这一次的进步好好表扬一番。然而，康康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

        这天上午，上完一节课之后回到办公室，看到康康和他的妈妈一起坐在班主任办公桌的旁边。这是一个小个子的女人，四十多岁，生活让她清秀的面庞过早爬满了皱纹。当她看到我进来后，原本凄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乔老师回来了。”而生性活泼的康康此时却耷拉着脑袋，始终没有抬头。

        带着满心的狐疑，在办公室短暂休息了几分钟，便走入了另一个班级。下课之后再回到办公室，他们母子已经离开。班主任无限感慨地对我说：“康康不念了，刚才跟我一起去办理了退学，跟他母亲回老家了。分别的时候，康康抱了我一下，感谢我对他的管理和教育。现在心里真不是滋味……”

        记忆回到了一年前，那是这群孩子升入初中的第一节语文课，按照惯例，我要认识一下这些小小的新面孔，也让他们互相熟悉熟悉。我跟他们做了一个游戏，规则很简单，我有一份名单，给孩子们一分钟时间准备。一分钟之后我随机点名，然后孩子们用简短的一两句话介绍自己，看谁的表现让大家印象最深刻。

        没想到我随机挑选的第一个名字居然就是康康。当他一站起来，还没开口，全班孩子就全笑了。有同学看出了我的疑惑，高声喊道，“老师，他不用介绍了，我们全都认识他了，他叫康康。”康康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耸了耸肩膀，摊开两手，表示很无奈。

        如我所料，后来的康康，成了全班同学的开心果。哪里有康康，哪里就充满了欢声笑语。下午写字课前的铃声是节选的十多秒钟的《四小天鹅》舞曲，一日轮到康康做值日，正在拖地板的他听到这段铃声之后立起拖把作为支持，即兴来了一段《四小天鹅》的舞蹈，那惟妙惟肖的动作和沉醉其中的表情，即刻颠覆了整个班级，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班内孩子私下热聊的话题。

        像这样的乐事真是不胜枚举。然而，康康的学习习惯却不太好，课后作业从来没有认真完成过。而且假期越长，他的作业质量越差。这种现象让我非常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只是因为贪玩儿吗？终于，初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找到了答案。

        刚刚领过放假通知书之后的第二天，康康不见了。傍晚，我接到了康康母亲的电话，那头的声音焦急而且疲惫：“乔老师，康康不见了。”原来，康康是中午从家里跑出去的，可是已经整整一个下午了，还是不见回来。我追问跑出去的原因，康康母亲却支支吾吾不肯回答。我们只好从班内同学开始打听，打了很多通电话之后，有一个学生说下午四点多在广场见到过康康，可是当康康妈妈赶到广场之后，早已不见康康的踪影……最终，日暮之前，康康自己回到了家。

        新的学年开始了，我的心里还在记挂着康康的出走。康康来报道的时候，我把他单独叫到了办公室：“康康，你都是初二的学生了，怎么还会离家出走呢？你知道你妈妈那天有多担心你吗？”康康是个懂事的孩子，显然是听出了我话里的关心，眼泪很快充满了眼眶：“我……不是我随意离家出走的，是我真的受不了那个家了……”

        那天，外出打工多日的康康爸爸回来了。刚刚放假的康康本想着和父母好好吃顿饭，诉说这一个学期学校的所见所闻。然而，饭桌上，康康爸爸拿出了酒瓶 ……

        康康爸是一名打工者，在老家找工越来越困难，有时候几个月挣不到工钱。这样长期下来，学会了借酒浇愁。每次喝醉之后，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无辜的康康妈妈便成了出气筒。康康在老家有一个哥哥，就是受不了他爸爸这暴戾的脾气，还没念到高中便辍学，外出打零工去了。前几年听说本市经济状况较好，康爸做主要来本市打工，所以带着康康母子二人迁往了本市。然而好景不长，本市遇到了房地产泡沫和借贷危机，找活儿变得比老家更加艰难，康爸的脾气变得愈加暴戾，那天喝完酒之后又一次狠狠打了康康妈妈。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没有能力从强壮的父亲手里解救自己的母亲，却又不忍眼睁睁地看母亲遭受毒打，走投无路之下，跑出了家门……

        听完这个故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这个孩子，他的出走只是在逃避这样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家庭，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母亲。他又有什么错呢？“康康，我们出生的家庭自己无法选择，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努力学习就是很好的方式……”“努力学习吗？”康康急切地打断了我的话，“我成绩这么差，每次取得的进步我爸都看不到，他只看到我的成绩差。每次只要带成绩回家，都得遭受一顿毒打……”说着又啜泣起来。“你先试一试，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听了我的话，康康乖巧地点点头，默默回到了教室。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看到了他的进步，无论是在平时听课上还是在考试成绩上。然而，下课铃声一旦想起，他便趴在了桌子上，教室里康康的笑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趴在桌上疲惫的身影，那个开心果再也开心不起来了。从一个和他关系要好的孩子那里得知了原因，每天中午回到家想午休一会儿的康康，都被从客厅传来的巨大电视声吵到无法入眠。期中考试之后，他的母亲出面为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他最终走上了跟他哥、他父亲一样的打工之路。

        我不知道今后的康康会有怎样的命运，此时惟愿康康能如从前般乐观、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