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出生在我们镇。小家伙虎头虎脑,横竖两条街的人都喜欢他。
我敢打包票说,三儿是从小就喜欢画画的。三四岁的时候小姑从县城里带回一盒蜡笔,屋前屋后的粉墙上从此跳跃着在大花园里手牵手的五颜六色的爸爸与妈妈;后来跟着旧货市场里淘来的图画书照猫画虎,光和影渐渐浸濡了他笔下的水仙花瓶;再长大些,看着电视里教育频道的绘画课,节省下三月饭钱,换来最便宜的油画材料,开始走近普罗旺斯的薰衣草海。
可三儿,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世界。三月过半,正是镇子里的柳芽儿最鲜的时候,和煦的阳光情愿透过他,洒在河埠头芳草萋萋的石阶上。缓缓远行的清水河沉稳得像一块绿胭脂。目光所及的天河交汇处,慵懒地漂来一尾满载黄沙的方底驳船——三儿总会冲着它大喊——你好!大轮船!这是我啊!大概,每一个艺术家的心里,都住着一颗眨眼的星星,长着一朵初生的婆婆纳。
等三儿长到十五六岁,就被一伙儿省城艺术学院来小镇的采风者给劫走了。虽然现在的大学生已经不像几十年前那样稀缺,但如此气派在我们这地方还是头一遭。三儿的父母在院子里热热闹闹操办了三天流水宴,小镇喜气洋洋,一片与有荣焉。我作为我家代表拎去了两斤猪头肉。
三儿到省城头几年,就只有在过年过节才见得着他了。之后,一年也难得见一次。最后,连每月往家里催生活费的短信都陆续断了音信。
听说三儿在省城的艺术学院没读两年就退学了。在郊区租了间十几平的小屋子,画着一幅又一幅无人赏识的画——内容是一朵又一朵畸形抽象的花——他也谈了一个女朋友。女友愿意把自己光洁的胴体展现给他;三儿也愿意把是自己变得更遥远的画作献给她。他们的青春是被美好周末冲散的翻腾的德国黑啤与窗口的几支鼠尾草。
这样的日子长了,于是三儿开始读高更。
每一个夜晚,大溪地的海风吹拂过每一个黎明。
突然有一天,就连屋子前的斑点狗也没有料到,三儿抛弃了情人与牛仔裤,回到了如马家窑彩陶般安静的小镇。
情人开始一天天在留有欢快回忆的街角形单影只。
三儿开始打开自家台门。在石砖的缝隙挂起了“艺术特长考试培训”的木牌;在后院开了一小块菜地种花,种野花。
不过,除了在课堂里,没人再见过他拿起画笔。日子长了,人们也很少谈论他。镇子里的人都很忙,像蜗牛一样背负着沉重的日子。
三儿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只满是铜绿的小香熏炉,像伦敦的雾,每天的日子在炉盖上升起,他的脸就慢慢失掉了。
窗外,细雨曳唐音采韵,濡湿了柏树的顶层,洇染出菜地里三两马兰头。
三儿——世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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