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 我走在外婆家的小路上。
小时候
更小的时候
我们在小河边抓小鱼或者扯水草,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大家一起疯一起嬉笑,很单纯的快乐。河边有时晴天有时小雨,我们有时在水里有时在岸上。这时冷不丁河的对面的那边传来呼唤声,也许是哪家的父母在喊哪家贪玩的小孩吧,一声一声。玩耍的我们并不在意。这时有耳尖的玩伴听出是在喊我的乳名:芬芬、芬芬……
这时我和哥哥才抬头张望,看不见呼唤我们的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焦急地喊我们。循声四下望去,才发现对面高高的山坡上有个细细的人影在向我们招手。啊!原来是外婆!外婆听到了我们的回应,喊得更加起劲了,她大声说:中午去我家吃饭,我做好吃的给你们。快过来……
我们赶紧从草坪上弹起来,把沾满泥巴高高卷起的裤腿放下来,在水里搓搓,然后把从河水里清洁过的湿耷耷的脚塞进凉鞋里,汲着鞋子就往外婆家赶。至于为什么要赶,因为我们实在是很喜欢去外婆家。
外婆见到我们会很高兴很喜悦很兴奋,脸上的笑容漾成了艳丽的花朵。所以从小,我就知道了人打心底里开心是什么模样。外公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所以外婆要一个人操持家务。她急急忙忙地去村口买肉买面粉,买汽水买薯片买各种零食,然后又去菜园子里摘新长出的辣椒茄子和豆角,最后担回井水开始生火烧饭,外婆从来不喊我们搭把手,这些全都是她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张罗,她只让我们兄妹几个凑在一起吃零食和聊天,还叮嘱我们留点肚子角吃菜。我们表兄妹几个幸福地围在一起嬉笑着,一边大嚼着外婆买回来的美味零食,一边听着灶膛里的柴火在“哔哔啵啵”地欢快地响着,很明显的,整个空气都充满了轻松愉悦的气息,我们就是这么由衷地向往来外婆家做客。因为在自己的家里,既要被妈妈严加看管,教给做各种家务,还要做写不完的作业,气氛沉闷而压抑,直到在这一刻,我们的天性才被释放出来。
外婆把香喷喷的豆角茄子端上来,把冬瓜烧肉端上来,把虾米南瓜端上来,把蒸饺端上来,又把煮饺端上来,我们大快朵颐又风卷残云,外婆笑眯眯地望着我们,她不吃。到我们吃饱了,桌上还剩了几个蒸饺半碗煮饺,外婆就着辣椒酱快了地吃起来,也许还要配上一杯啤酒。
现在想想,小的时候并不是富裕的年代,物资还相对贫乏,我们在自己家里常常吃不到什么油水,荤菜更是难得有。可是我们只要一去外婆家,外婆总能想办法慷慨地给予,变着花样地让我们大鱼大肉,而且,只要是外婆烧的菜,哪怕是最简便的家常菜,我也要连吃几碗饭。我隐约记得外婆某次得意地说,做好吃的给你们这些馋猫吃,好让你们记得外婆这里常常来。到现在我还一直在回味外婆烧的菜。
我们去外婆家度过暑假的大半个时光。常常是外婆帮着我们一起耍赖。妈妈要把我们留在身边监督我们完成暑假作业,我们的心早就飞到了外婆家的村里的要好的玩伴那里了,由此我们的脸上挂满了苦情的委屈,此时外婆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保证让我们好好学习,我们这才得以放行。我们打包两身换洗衣裳,颤颤惊惊地带上齐全的暑假作业,难掩脸上的欣喜之情,我们内心对外婆充满了感激和崇拜,因为妈妈谁的话都不听,只把外婆的话当圣旨。来到外婆家我们就如同来到了天堂,我们吃了玩,玩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吃,很难顾得上外婆,晚上围着黑白电视机看电视是我们和外婆一天之中的难得相聚时光,但是往往还没等到电视剧开播,外婆就张着嘴打起了瞌睡。
有时我们也凑在一起玩,一起玩扑克,扯十眼半,输了的要给赢家一角钱。到最后我们总能从外婆那里赚到几毛钱。一毛钱是可以买两个薄荷棍的,或者十个拉丝糖,或者一袋冰坨,或者一颗大白兔奶糖。我们天天翘首盼,挑担子的货郎终于来了,其实他是我们村里的一位爷爷,我们喊他“七爹”。七爹每次来了就径直来到外婆家。他刚一歇下担子,外婆就端上茶水递上烟,两人坐在门口张风的地方开始聊起来,聊什么我们并不关注,我们关心的是玻璃柜子里的薄荷糖和绿色会跳的青蛙,还有各种漂亮的发卡。结果我们耳朵里听到七爹说我妈让他带信说要我和哥哥回家。听到说要我们回家,我们立马紧张起来,赶紧收敛了玩的松松散散的心肠,立在一旁。这时外婆跟七爹说带信回去说多留我们两天,我们才又放松下来,开始笑嘻嘻地掏钱买糖果。夜里,我们卯起劲来赶写暑假作业,停电了也要点上煤油灯继续写,写得头晕脖子胀。
打道回府的时候总有外婆一路相随,她送我们回家。她把我们交到妈妈手上,还说我们很乖很听话,天天写作业。外婆送我们过来的重要原因是她有礼物要送给妈妈,她总是扛过来很多东西,比如鸡蛋、红豆、花生、玉米、高粱饼,还有腐乳腌菜荞麦酱等等。外婆在我家吃过饭后往往会在村子里走一圈,遇见谁就跟谁聊聊天,或者被人约了打牌。外婆输了钱很心疼,但不管输钱还是赢钱都买肉给我们改善伙食。妈妈总是不高兴,说到我家来还要您张罗着买肉多么不像样子。我们却很高兴。
我们唯一孝敬外婆是在爸爸下河打鱼的时候,那时候爸爸有一个打鱼机,常常去河里捕鱼。捕到大鱼总要我们送去外婆家。外婆总说要那么大的做什么,拿些小的过来就好,大的留着卖钱。但我们谁听呢,每次捕了大鱼铁定还送过去。
后来我们就渐渐长大了,长大了关于外婆的记忆就少了,我们随着爸爸妈妈工作的调动而接二连三地转学,升入了初中我们就过上了寄宿的生活。难得回一趟家,更别说腾出空来看望外婆。偶尔我们放假回家,外婆会提前赶到我们家来团聚,看到我们消瘦的容颜,外婆总是不无担心,问我们在学校吃的好不好,要我们不要太用功了。她还总是偷偷塞钱给我们,让我们不要告诉妈妈了,自己留着买零食和文具。但乖巧的我们每每总是如实汇报,此时的妈妈总是眼眶红红,我们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我们知道了拿外婆的钱妈妈不开心。以后我们就会经过妈妈的允许才肯接外婆给的零花钱。我记得妈妈感慨过,说人到中年很苦,上有老下有小,往上对不住父母没有尽到孝道,往下觉得亏待子女,心里难过。那时小小的我何以承受得了这些话语,妈妈只是望着小小的人儿兀自感慨,并不曾管我是否听懂。现在我才理解了妈妈那时落泪的心情。
最近一次见外婆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她还是像往常过年一样要硬塞给我压岁钱,这次的我,突然有了廉耻之心,死活都不肯要。倒不是因为妈妈,而是因为我在心中暗暗下决心,我要好好努力,以后孝敬外婆。
现在的我已经毕业了,正在努力的工作,我希望有朝一日,最好是尽快开始孝敬我那可亲可敬的外婆。
但是我不忍承认的真相是:外婆永远地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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