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道，非一人而合，非一人而裂
男孩见芜幽半晌没有说话，心中燃起的希望渐渐退了下去。
“神医姐姐，是不是你也治不好我？”
“修习法术需要天生灵脉。普通人本来也学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学法术呢？”
“我想和我姐一样能保护这里的人。”男孩揪着袖子，轻轻低了头。
“嗯——你的经脉天生有憾，确实不宜劳累。只是，你并不是天生灵脉，就算没有损伤，也不能修习法术。”
见男孩眼泪含上了眼眶，尘潇看了一眼芜幽，觉得她这话对一个八岁孩子来说太重了。
“不过，你想保护别人，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男孩和尘潇都被芜幽的话惊住了，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什么办法？”男孩急道。
“我教你些医术怎么样？你既能调理自己的身体，又能为别人治病。这样不就可以保护自己和别人了？”
男孩忽然跳起来对芜幽俯身一跪，“谷莱拜见师父。”
“小昔拜见师父……”
芜幽眼前一阵恍惚，她似是看到了一个男孩对自己跪拜的场景。当莱儿抬起头时她才从恍惚中惊醒。
“不用——”
芜幽刚起身，莱儿便跑了，一边道，“我去告诉母亲，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不是没有想过教他些医术，只是我在都广野的时间不多，自己也学得不通。”尘潇看着莱儿消失的方向又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芜幽，“就怕，医者难自医。不懂得医术至少心中还有一份希望。懂了，他就会知道天定的命运人力无法改变。这或许比病症本身更让人绝望。”
芜幽听了这番话，心中一疼。尘潇定是在给自己寻找解毒的过程中感悟到了这些。一个人，在寻找希望的过程中渐渐发现不存在希望，这才是最残忍的。
“真相知不知道它都会存在。或许，我们找的并不是真相本身，而是真相存在的意义。”
尘潇眼底和心中都泛起潮热，这句话，他怎么这么熟悉。他脑中闪现出两人在风沙中握剑的场景。耳边回荡过飘忽不定的话语“每一个人的路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完全重叠地再走一遍。但是，同一条路上，却可以看到同一个终点。终点的意义不比如何走向终点更重要么？你是要答案，还是要真相呢？”
“你怎么了？”芜幽的话将尘潇从脑海深处扯了出来。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是不是头又疼了？”
芜幽关切的语气竟然与之前别有不同。这在尘潇心中激起的感受也随之变了味道，使他生出欣喜。只是，芜幽说她没有心，这种别有不同的对待难道不是自己想多了吗？
为尘潇诊过脉之后芜幽又为他施了一遍针。其间莱儿带了饭菜来，与芜幽交谈甚欢。
小孩子果然好哄，梦想和希望随时都能被取替。与成年人的世界相比就简单太多了。
不过芜幽确实教了他几样实际的诊断方法和口诀。孩子灵动，学得还真是快。
当然，尘潇免不了成为他们两人的试验品，不知白挨了多少针。
直到星辰布满天空，莱儿才恋恋不舍离开。
“你在床上休息。”尘潇打扫好床铺对芜幽道。
“不必。”芜幽一看对立的单人卧榻，“我打坐就可以。你休息吧。”说着，已经坐在了卧榻上。
“我可不想再施一次你的回阳九针，你也不怕出人命。”尘潇悠悠坐到了她的身边。
“什么意思？”芜幽向他偏了一下头。
“我说了，你是大夫，要照顾好自己。不然，你若再有什么状况，这次我就让莱儿为你施针。你可信得着我们这两个徒弟？”
芜幽一笑，“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芜幽没有再推让，而是熄灯上了床。
尘潇靠躺在卧榻上看着纱帘后芜幽的倩影，不禁觉得这种日子好像是梦。他甚至有些不想醒来。
月光洒落，室内可见的物品都上了一层霜白。夜晚虫鸣不止，虽不算安静，却很适合冥想。
尘潇觉得，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被分割。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剑弈魂被钉在耻辱柱上。当时九州遍传“昆吾派剑魂殿掌事剑弈魂丢失门派宝器神灵契，与妖族勾结偷练咒术引罂粟谷封印异动，险酿大灾。王朝降罪，除昆吾派掌事之职，以身殉罪，魂祭罂粟谷永不入轮回。”
这一切已成定局之时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师父赶下山。就像他在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刻才明白师父不让他拿正阳剑的真正意义一样。
芜幽说得没错，真相没有真相的意义重要。人有所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他踏上师父的路走过一遍才懂得他离开前的不舍和自己的不舍。
他依然没有找到真相，但师父定是无悔的。那他想为他翻案在他的无悔面前还有意义么？这若不是师父的意愿，那岂不成了自己的执念？
可执念一旦生成，哪那么容易放下。他怎能甘心一个清清白白顶天立地的天才满身污垢死不安宁。他怎能放弃那个可能是为自己赴死的朋友坠入地狱。他怎么能甘心被人抛入棋盘牵制命运。
更何况他并非孑然一身。他一个人的命运也是整个凌潇阁的命运，又是多少人的命运？
甘心与否在现实面前显得越发渺小。若不是自己执念太深怎么会被别人引入棋局？虽是自己选择与命运博弈，但他却没有想过输了的后果。那怎么可能只赔上自己的命这么简单。
这次的赌注下得太大了。但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既然赢了，一切就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也终于可以不再被动。
“别说是鹤骨，就算是用为师的骨又能如何？”剑弈魂这句话跳入尘潇脑中，不禁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难道师父真的预料到自己会选这条路，是在提示什么么？
尘潇正在思绪乱飞，芜幽忽然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你也睡不着？”芜幽忽然问道。
“嗯。”
两人在沉寂中对望，明亮的眸子印出彼此的轮廓。尘潇清晰无比地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深吐了一口气刚要起身，芜幽却先坐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芜幽忽然道。“我诊莱儿的脉象很熟悉，原来，他和池瑶乐坊的月痕姑娘脉象一样。”
尘潇有些吃惊。
“他们看上去虽然是天生断脉，但是并不是真正的天生。而是在怀胎的时候后天造成的。莱儿八岁，我听你说八年前都广野……”芜幽顿了一下，“是不是她母亲动了胎气？”
尘潇坐起身来，他对芜幽的话很震惊。不过莱儿和月痕的脉象可能只是巧合。
“或许是。当年都广野出事，所有人都是死里逃生。哎！”
“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冥冥中有什么牵扯。”芜幽抬头看着尘潇，“你……魂体出窍的时候，邪毒忽然上浮才给了我一丝希望。甚至可以说，是这毒救了你。”芜幽的话忽然哽住，直至现在，她一提起尘潇死过依然觉得有些受不了。
芜幽是怎么救自己的，尘潇每一个细节都想知道。甚至他觉得她一定记得他不记得的事情。可是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他自己也不想提。
两人沉默间，芜幽忽然想到了青璋，特别是她脸上的那处伤痕。她胸口发紧，不知要怎么和尘潇提起。
尘潇忽然起身走到芜幽床前。将芜幽的思绪打乱，她心下一慌，不知他要做什么。
尘潇将手伸入纱帐，“走，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回音谷。”
芜幽搭上他的手，随他一起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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