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铁匠
小时候,我经常看马铁匠打铁。他打,我坐在旁边看。他露出大臂上的肌肉用力举起锤子,一起一落,“铿……锵……铿锵……”映着火光,我看到了他紧咬的牙官。那烧红的铁块就慢慢变成了各种形状,有刀,有剪子……
一进入21世纪,各种商品应运而生,刀啊,剪子啊……供不应求。别的铁匠都做起了家具生意。那时候马铁匠脑子慢,没绕过弯来,晚了一步,就不好营生了,家具生意在本镇已经饱和了。他感叹自己说:“人老了,没用了!”
马铁匠靠着活命的只有他的一套打铁工具,“赚”些老主顾的钱。现在物价飞涨,以前3块钱能买来的东西,现在30块钱都买不来。马铁匠也不好意思开口涨价,就让那些老主顾看着给,给多了,他马上给人家找零。给少了也礼貌的笑笑。
听村里人说马铁匠年轻的时候威武高大,想不到如今骨瘦如柴,皮包着骨头,风一吹就会倒似的。他就像杨绛笔下的老王。是,他们俩很像。有人说,这老头年轻的时候大概不老实,先后娶了两个老婆,可都跑了。剩下马铁匠一个人。两个老婆都给他生下了儿子。他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儿子是长大了,可都没出息,也不孝顺。
我们家和马铁匠住在一起也是缘分。2003年发大水,很多土质房都倒塌了,没倒的也都摇摇欲坠。村干部跑遍了全村,发现只有我们两户还在土质房里住着就着急了,命令我们立刻撤离,搬到村委去住。村委有5间房子,让我们给分了。马铁匠人少,分2间,我们人 多,分3间。这样一住就是十几年,直到马铁匠去世,他还在这两间房子里。
十几年间,我们家的刀还是那几把,都是买的马铁匠的。手工制作,耐用又精致。刀也是他磨的,却不收一分钱。每次我要塞钱给他,他总是哑着嗓子说:“可不行,你快收好,开学买学习用品。”我还是不答应,他就说:“那这样吧,你去给我找点纸来,我卷烟抽。”我就高兴地去把用的练习本给他,也算稍稍进了心意。
他一个人生活,日子过得非常懒散。天气好的时候,早上就骑三轮车去给那些老主顾磨刀,剪子……然后傍晚回来,天不好的时候,就待在家里使劲地抽烟。有时候一天两顿饭,再干脆些一天一顿。我们心疼他这样,经常叫他来和我们一起吃饭,看看电视,聊聊天。他儿子孙子偶尔来这看看,但是每次还没说几句话草草地就走了。他就倚坐在门框边抽烟,烟圈一圈一圈往上升,慢慢消失不见。
十里八村一点小事准会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说马铁匠生病了,病会传染,是肺结核;有的人说是癌症。村里人害怕了,见了他连招呼也不打就躲开了。马铁匠打了一辈子铁,这便断了他所有的买卖。他磨过的刀,剪子……都被主人给扔了。我想象不到他看到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回到家,奶奶也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件事,和我听到的所差无几,并一再嘱咐我不要和他接触,离他远点。面对病魔,我怯弱了,我冷漠了。
又过了几天,我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他正要出来。他伛偻着身体,不显的那么高了。他直僵僵的,好像刚从棺材里倒出来。就像我想象中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我吓坏了,我看着他正想给他打声招呼,他却径直走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马铁匠屋没动静了,又不见他人,奶奶让我跑去找他儿子,他儿子来了,打开门,发现马铁匠已经死了。手里紧紧了握住一个小破袋子,袋子里装着4000块钱。
回到屋里,看到以前马铁匠给我专门打的铁抢铁剑我泪流满面,我一再追忆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捉摸他能否原谅我的冷漠。
渐渐的我明白了,这就如杨绛所说,这是一个幸运者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大概我要用一生去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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