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好似充斥着无尽的凝胶，使生活在其中的人感觉粘腻难忍。偏偏朱茜茜家的院子里，还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不知这燥热的天气是否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你这个丫头，跟你说了这么多，还听不明白，你才毕业又怎样，咱们村子里，你这个年纪的，不都定亲了？你还上了高中，参加过高考呢！老子对得起你了。”朱际流的声音里夹杂了五分的怒气。
“我就差三分，再复读一年，肯定考上一本，考英语时，我突然闹肚子，这是我的强项，强项没考好，才拉了分。”朱茜茜的语气里带了三分怨气七分哀求。
“今年闹肚子，谁知道明年又怎么样，没那个命就别强求了！”朱际流不为所动。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没那个命？”
“哼！要是有那命，今年就不该闹肚子，一次考个好学校，花多少钱我也认了！没考上就是没考上，说一千道一万，我也不会再供你了，你哥结婚，你做妹子的，就不能懂点儿事吗？”说到最后这一句话，朱际流的怒气又添了一分。
“朱东东要结婚花钱，我不复读了也行，但是定亲我不干！”说着说着，朱茜茜的怨气也增加了一分。
朱际流老婆李慧萍和儿子朱东东一直没能插上话，趁着他们停顿的这一下，李慧萍为缓和气氛说道：“你爷儿俩都缓缓，慢慢说，茜茜是懂事的孩子，老头子你也消消火气。”
“都二十了，还不定亲，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嫁不出去吗？还懂事，懂个屁事！都是你生的死丫头！”朱际流的火气没来由的转向老婆。
李惠萍被喷了半脸唾沫星子，心中有气，开口说道：“我生的，我生的，难道不是你的……，今天茜茜不是刚从学校回来嘛，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李慧萍说到一半转换一下语气。
朱东东连着点了几下头，鼻子里跟着“嗯”了一声。
听了儿子的这声附和，朱际流的内火又蹭蹭往上燃了两分。手指头像筛糠似的来回指着面前的三人，指了好几圈才一甩手停下，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缓缓地说，东东二十三了，村里这么大的小子都当爸爸了！崔家的姑娘也等不了了；茜茜年纪也不小了，左右都是嫁，张家这个时候来提亲，肯定也是盘算过的，既然用了心，以后结了婚，也不会差到哪里，从什么长计议，就这么定了，下个月一个定亲，一个结婚！”
“反正，反正，张武志，我不嫁。”朱茜茜气恼地说。
“不嫁也得嫁！”朱际流恨恨地怼。
“一个大了我快一旬的二婚男人，好处只有一个：彩礼多！再怎么说也绕不过这个理。反正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嫁去！”
“你！你...！！”朱际流心中的怒火已经满到溢出，“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胸腔中的怒火左右激荡，无处发泄，扬手打了朱茜茜一巴掌。顿时，朱茜茜白皙的脸庞上现出一个粉色的巴掌印。朱茜茜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她也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父亲，都没有想起来捂脸，她暗咬牙关，她耳朵深处仿若听到了自己后槽牙咯吱吱响的声音，泪珠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眼泪愣是给憋回去了。
朱茜茜的眼泪没流下来，李慧萍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穿透胶着的空气，吧嗒吧嗒地砸到地上，无声地渗透进干得冒烟的水泥地上。朱东东想伸手揉揉妹妹的脸，又想伸手帮母亲抹抹眼泪，看着父亲脸色铁青到发黑的面庞，心底叹了口气，终究把手搭在椅子上，没敢有任何动作......今天的谈话到此，全都放在明面上说了，提到彩礼，他心里一虚，不愿面对也终究要面对，屋里沉寂的气氛，令他觉得自己像是烤箅上的肉，被烫的滋滋作响，时不时滴下油滴，使得炭火烧得更欢快。突然由配角被拱为成了主角，总要表态，心里默默地清了清嗓子，说：“既然说到了彩礼，现在的关键是莹莹家结婚的要求我们家暂时做不到，莹莹总要嫁给我的，我再打两年工，攒够了再结婚。茜茜刚高中毕业，让她也再想想今后的路怎么走吧。”
朱际流闻言，眼珠子有些发红，瞪得老大，“幼稚！你对象那肚子等得起？你做出了这种事，当然要负责！不赶紧把事儿办了，让外人怎么笑话咱们家？啊？茜茜二十，不小了，张家条价挺好，就这么定了。婚姻大事，由不得按你们的性子胡来！”说完，起身回卧室了，临走前，顺手摔了手里的水杯，溅了一地玻璃碴子，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开去，踩在上面，碾上一脚，朱际流心里才觉得舒爽了那么一点点。
朱际流权威地下了定论，威风地回了房间。
李慧萍又哭了一会儿，看看女儿红肿的脸庞，拉过女儿的手说：“从小到大你都听话懂事，我和你爸都没动过你一指头。今儿你爸打你也是急了。你爸爸说话虽然难听，可张家那小伙他也打听过，大是大了点，二婚也不假，但人性不差。年纪大的，还知道疼人，张家小伙过来人，家里也富有，再知冷知热的，日子过得好，你享福不就行了，啊。这次你爸决定了，你也別犟了。你哥哥也不小了，莹莹妈在彩礼上不肯让步，可看着莹莹和你哥情投意合的，也是个好孩子，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朱茜茜还没说话，朱东东先开口了，“你们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地干嘛老是捎带上我呢？”李慧萍松松垮垮地拍了朱东东一巴掌。
朱茜茜的怨气与不甘刚刚随着满地崩跳的玻璃碴子成直线上升，仿佛没有顶点。
高考失利、意料之外的说亲如同七月天里的两声沉闷又极具爆发力的闷雷，而朱茜茜如温室花朵般长到这么大，接连遭遇两次暴击，连个喘息都不给，心里早已溃不成军，哪还有理智可言？！李慧萍的话无非把朱际流捅的刀子又往里捅进了寸许。李慧萍对朱东东的拍打在朱茜茜的眼里就像是足球场上运动员的假摔，想要达到自己目和利益的一个手段。
朱茜茜蹭地站起来，俯视着母亲和哥哥，“你们不要再劝我，死也不嫁！”说完转身回自己的卧室，恰巧落在她脚下的玻璃碴子也遭到了无情的刻意碾压，朱茜茜恨恨地踩了一脚。那屋躺在床上的朱际流呼啦一下坐起来，“吓唬谁？死活都得嫁！我是你爹，我说了算！”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朱茜茜再也忍耐不住，眼泪终于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只是她极力压制着不肯发出半点声音，哪怕是抽鼻子的声音。
堂屋只剩下李慧萍和朱东东母子，朱东东嘟囔一句“我劝她了吗，干嘛一双仇人似的眼神看着我。”
随着朱际流和朱茜茜各自回房，空气中的沉闷紧张感好似减少了很多，即便体感稍稍好了些，母子二人的衣服具已湿透。
房前屋后的知了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声音稠密的没有此起彼伏，朱茜茜耳朵里回荡着父亲的最后一句话，他的意思是养大了就要卖掉了吗？这和养猪什么区别？想到此处，朱茜茜在这燥热难耐的天气里竟感觉到一丝凉意，这丝凉意让她不禁认真思索起自己的未来。不，不可能就这样嫁了！
脑子想着，手上下意识地也配合地动起来，不一会儿背包里已经塞满了衣服，还有平时积攒的所有的零花钱。直到背包塞不下，朱茜茜才停下来，能去哪里呢？这张胶着的大网总要突破，她要逃出生天，不被“父母之命”困住，不管是哪里，她要逃，逃的越远越好！
午后一场吵闹一家人都累极了，各自回房休息，朱茜茜悄悄溜出去时，其他人都没发觉。待到四点钟准备下地时，家里人见朱茜茜不在，以为她去找朋友散心了，而朱茜茜已经到了县城汽车站；傍晚，待到家里人从地里回来依然不见朱茜茜人影，李慧萍发现少了背包衣物时，朱茜茜已经坐上去往上海的大巴车。朱际流差点一口鲜血吐出来，确定女儿离家出走后，便昏厥在床，休养了十多天，才能勉强下地干活儿。
从此朱家兄妹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朱茜茜说亲的张武志听说朱茜茜不满说亲离家出走后，感觉莫名其妙又心烦意乱，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还不好找吗？亲事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干嘛像是逼迫似的，背负欺人的骂名？心底暗自生恨。茶余饭后的议论中，张家不免添油加醋了一番。朱际流李慧萍夫妇听了又叹又气。真是亲事没做成，倒结了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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