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次回家的时候,村头路口左拐第二家的刘家老太太都会颤巍巍的出来。她好像是专门在那里迎我回来。
她扯动着满是皱纹的脸,给我一个微笑。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比上一次我见到她的时候更显得浑浊,而脸上的青灰之色也愈加浓郁了些。
她浑身散发者垂暮老人的特殊气味,还混合着一种古怪的腐败味道,和她身后开着的房门里透出的一样。我朝屋里看了看,昏暗极了,但是依旧隐隐绰绰的可以看到,杂乱陈旧的物品挤在小小的空间之中。
她笑着问我:“又回来看你爸妈啦!”
我笑着点点头。
“真是好啊,你爸妈有福气,生了两个好女儿。”她的眼睛慢慢的开始发红,可是干涩的眼眶却无法有多余的液体出现。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好打断了她:“大妈,我先回去了,明后天我和我妈去您家看您。”
不等她有任何的反应,我急忙逃开了。
快步的朝家的方向走去,根本不敢回头,好像后面是一个深渊,我只要看一眼就会落下去。
(二)
爸爸接过我手中的东西,照旧黑着脸埋怨:“没事花钱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早就习惯了,如往常一样随口说:“买来你们俩就该吃吃,该用用。不要舍不得。”
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我蹭过去,抓了一把她刚刚做好的牛肉干,放进嘴里。
我想给她帮帮忙,可是根本没有可以下手的机会。我想了想,就坐在一边陪她闲聊。
东拉西扯了一阵子,我突然想起来刘老太:“妈,村口那刘老太年纪好大了吧,我刚才见她了,怪怪的,有点吓人。”
妈妈边切菜边回答:“其实她比我没大多少,就是吃苦吃得太多了,人给熬空了。”
“她一个人住啊?没孩子?”
妈妈叹了口气:“怎么没孩子?生了6个呢!要不是因为孩子多,也不能苦成这样。她命不好,老汉死了十几年了,两个丫头嫁去了外地,四个儿子又没人愿意养他,就一个人过着。”说到这,妈妈停了一下:“前几天听说连烧的煤都没了,队上怕出事,给送了点。哎,可怜啊。”
不由得,我又回想起了她的模样,心里像被堵上了什么。
(三)
农村过年需要提前准备很多东西。虽然现在什么都能买到,可是几十年的习惯却没有办法改变。妈妈每年都要用一天来蒸包子,一天来卤肉炸鱼炸丸子,一天做各种点心,这些都是我和妹妹最爱吃的。
我陪着她弄了几天,觉得腰都要断了,不由得埋怨她,买来吃就好了,又不是过去没钱的时候,干嘛这么幸苦。
妈妈白了我一眼:“你知道什么。”
她从厨房拿出两大袋东西,递给我一袋,说:“走,你跟我一起去一趟老刘家。”
“干什么去?”我听到去老刘家,浑身的肉不由得一紧。
“快过年了,给送点吃的,一个人,也可怜。”
我正想说能不能别让我去,可是妈妈根本不看我,扔给我一个袋子就出门了,我张着嘴犹豫了半天,喊了一句:“妈,我不想去。”
门外响起老爸的骂声:“你妈让你去就去,她一个人能拿得了吗?”
我灰头土脸的提起袋子,飞快的去追赶老妈。
(四)
走进刘老太家,那种腐败的味道兜面扑了过来,我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黑乎乎的墙壁,应该是有些年成没有刷过了,屋子里只有一个缺了门的衣柜和一张满是裂纹的桌子,乱七八糟的杂物就那样随意的扔在地上,破旧的铁床上铺着薄薄的一床被褥。
老太因为我们的到来异常欣喜,她赶紧把本来用炉灰压着的火拨开——里面只有几块小小的烧红的炭,她把干松塔满满抱了几把放了进去,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掏出几块煤放在松塔上面。
此时我才感觉到,这间房子冷飕飕的,大概是她舍不得烧炭吧。
刘老太看着妈妈拿来的东西,不住的叹气:“真是麻烦你们了。”
妈妈挥了挥手:“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每年都要做。”
停了一下,妈妈问她:“你那几个儿子今年还不回来吗?”
老太很木然的回答:“谁知道,老三夏天的时候来过一次,给了五百块钱,其他几个两年没见过了。就丫头们还经常给寄点东西寄点钱。”
“这些个无义种!”妈妈尤为痛恨这样的人。
老太说:“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他们我也不指望了。”
话说到此,突然就沉默了。过了一会,老太突然想起了什么,到里屋摸索了一阵子,端出来一盘东西。
是一盘油果子。
她说:“我家那几个娃娃,小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我每年都做一点,反正他们今年也不回来了,你拿回去吃吧,不要嫌弃。”
盘子被硬塞进我的怀里。
在妈妈的杀人的目光示意之下,我只好收下了,这可能是这个家里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吃食。
临走的时候,老太看着我,眼睛里竟然出现了浓浓的依恋,她叹息着说:“你是好姑娘,以后千万多回来陪你爸妈。”
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是进去了什么东西,突然就酸涩的难受。
(五)
家里的茶几上摆满了妈妈做的各种食物,那盆油果子就混在中间。
我拿起了一个放进嘴里,又香又甜又酥脆。
可是,一股苦涩却在心里萦绕不去。那双干涩空洞,历经世事之后浑浊,却满含着孩童般期望的双眼,就这样突兀的横在眼前。
突然之间,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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