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门棠
“我大概只记得这几句了,我躺在她的肚皮上直打哈欠。”他的嘴唇干干的,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说话的语气有些轻蔑,摊开双手作了个无谓的手势。然后,他从口袋里掏那包干瘪的烟盒,低头看了一眼,又将它塞回口袋里去。
“写得不错。”我急忙表态。
“是的,我大概喜欢这首诗,所以她离开的时候我还在呼呼大睡。
“她走了,从此杳无音信,消失得那么彻底。你明知道她就在这个城市,却非得让我花从满大街都是苍蝇的街头里找一只长花屁股的苍蝇的力气。这该死的诗,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他没有理我,急促地说下去,说完时又去掏口袋中的最后一支烟,麻利地点上,点燃的阳光在烟雾里飞来飞去。
他抬起手指弹掉烟灰,看了一眼手中的烟头,将它甩出窗外。等他抽完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俩一直没有作声,就像两个走失方向的人拿不定主意,也没有动身的意思了。
“你说两个人的相遇是不是早有安排?”他突然问我。
“我想没这回事,我宁愿当作是闯入了某个地方,那里摆着一个火柴盒子,你恰巧在里面拿了一根,点烟用的。”
“为什么偏偏拿起某一根?”
“必须拿一根,哥们,你要点烟。你遇到的女人那么多,多得能让你感到悲伤,这才是件麻烦事。”
“一点都不麻烦。她已经74岁了,没有几年可活了,我是腆着脸喝露珠的人。然而她也许,把我当作她生命最末尾的男人,我还得期望她为我在她晚年的时候给予的炙热宽慰回味无穷呢。”他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样子看起来硬邦邦的。
我急忙将手从身旁粘满灰尘的门把手里抽了出来。
“这他妈是诗的力量!”我睁开眼睛,向前仰了仰脖子,四周很安静,座位上的靠枕太粗糙了,像是套在脖子上的铁链,我有些大声地说。
“从此往后,除了写诗,就是围着某个地方转圈圈。”他使劲地甩了甩头顶上的头发,左胳膊支在车窗上,用食指扒拉着上嘴唇。声音沉稳,不急不慌,表情严肃得和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样,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有机会就把写成的诗念给女乘客听,一个两个疏于防范的女人会对我刮目相看,带我回家,帮他们屁股上画丘比特或者一只烂苹果,然后再想方设法擦得干干净净,像新苹果。
“我喜欢‘烂苹果和窄口花瓶’俱乐部,喜欢围着一个新来的菜鸟喝彩,如果是个女人我会更开心。
“我喜欢这些写诗的人,一个个看起来冠冕堂皇,但实际上不怀好意。
“生活不需要文绉绉的,但你说不出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像我们即使苦不堪言,也要表现得温文尔雅。我喜欢这样。”
“这是个听起来非常新鲜的故事,你没必要耷拉着脸!菜市场的那个胖女人怎么办?”
“上帝和耶稣是同一个人!”他沉默了很久后,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脸却耷拉得厉害,眼睛迷离闪烁,我确定他看着我头顶的某处,又像是在望着窗外的海水,他用力地皱着嘴角。
此后不多久,他又装出一幅非常惊讶的表情,差点将嘴凑到我的耳边,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瞅着我的脸说:“反正,写诗的都是同一个人。”
“狗屎!More time!”我哈哈大笑着说道。
“我们走吧。”他扬了扬头,也同样笑着说。
车子启动,发动机发出轰隆巨响,他双手扶住方向盘沿着滨江大道驶出很远,转过一道海湾,沿着黄乎乎的海岸又行驶了大概一公里,我回过头来找那栋山坡下的白房子,但我再也瞧不见它了。
“一声枪响。你是被一声枪响赶出树林的,像那只鸟儿。”他突然开口。我正从还远的地方望着一只体型硕大的海鸟拍打着白色翅膀朝我们飞来,从挡风玻璃上掠过,我甚至看到了它鲜红的爪子和一根根漂亮的羽毛。他和我一样早就看到了那只海鸟。
“乔中枪了。”我淡淡地说。
“高个子死了?”才哥突然停下车子,没有熄火,直愣愣地看着远处问我。马路边的绿草地成片成片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城市的轮廓边缘就在不远的地方延伸过来,我凑近车窗望着它。他将打火机点燃,伸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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