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烛残年之时,又能走多远呢?
起风的日子,随手扯一件外套,踱步到门口,
或许张望着归家的儿女,或许感慨着天边的夕阳,残年是寂灭,是新生?
如果说六十岁之前我们讨论的是对人生的希望,那么六十岁之后我们讨论的便是对于死亡的态度了。当然,在我们都还未老到颤颤巍巍失去劳动能力的时候,都能充满理智且毫不畏惧地讨论最理想的死法,比如既能从容地处理好生前的一切,尽可能地减少他人的麻烦,又能毫无知觉毫无痛苦地告别这个世界,体面且有尊严地死去。而年轻人对于死亡的看法就更加洒脱了,毕竟那还是很遥远的事,在生气勃勃的笑闹声中,死亡甚至显得有些浪漫和凄美。
记得姥姥还在世的时候,我常常讨好地祝她长命百岁,然后姥姥便白我一眼说,「活那么长时间做啥?招人膈应!到时间就死呗。」那时我觉得姥姥实在是可爱又豁达,但我还是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因为姥姥实在是一个既能干又有趣的老太太。「能干」和「有趣」是姥姥一生颇受欢迎的原因。然而,这一切都止于一次事故之后。
摔断腿后的姥姥行动力明显大不如前了。当然家里的子女都是孝顺的,在大家的轮流照顾下,姥姥恢复得很好,只是没有人敢让她再做任何事了。在儿孙们眼里,这一切都很合理。只是姥姥再也开朗不起来了,她越来越忧郁,越来越焦虑,有时甚至独自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哭泣。有一次,姥姥跟我说她想姥爷了,她说她感觉到姥爷在召唤她…… 但几天后,姥姥又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妈妈说:「我不想死……」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一个生命历程。相对于老病,生死似乎更容易接受一些,不仅因为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更是贯穿我们整个人生的常识。我们怕的其实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失去行动能力以后的无能为力,以及感受不到存在价值的屈辱感。
然而,比起与至亲告别,这些好像又算不了什么。情感,才是最大的羁绊。以前我不懂为什么一生英明睿智的姥姥竟然也会贪生怕死。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理解在姥姥弥留的那几年里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忧与遗憾。
这些年我和妈妈也常常讨论这个话题。尽管我向她保证了无数种一个人也可以很精彩的活法,可她还是不放心。于是她决定,在看不到我幸福圆满之前就坚持不死,于是更加积极地锻炼,努力地工作(笑)。后来她又提出了一个令她略略安心的要求,她希望我能把她的骨灰掺着玫瑰花瓣一起埋在一棵离我最近的老树下面,这样她不仅能与自然融为一体,也能一直陪伴着我。想到死亡,我从不觉得难过,可一想到与亲人永别,瞬间就难过得无法呼吸。别离,真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
很多时候我都很庆幸一个人了无牵挂,不必一次次地经历别离之苦。我只希望老年的我不要得阿尔茨海默症,以便到时留有一丝余力,可以选择一个优雅的死法。然而这只是理想,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人活一世,即使没有情感的牵绊,多少也会有一丝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的渴望。别离,是我们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课题。
读过《三体》的朋友们一定会记得在小说的结尾,当人类面临地球被毁灭的危机时,除了逃生,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冥王星上建立一个地球文明博物馆,尽可能地将地球上所有珍贵的文物都存放在那里。如此,即使人类消亡,整个太阳系被二维,但在亿万年之后,兴许会有某个智慧文明能够恢复人类文明的图像,证明曾经有这样一个丰富而灿烂的文明存在过,人类的文化不至于全部堙灭在宇宙的浩瀚里。这就是作者对于死亡,或者说面对别离时做得最理性也最浪漫的设想。
也是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能够理解的渴望。这种深思熟虑的安排,不管是对儿女的付出还是对事业的耕耘,又或者是以各种形式记录生命体验的冲动,都是我们希望留下存在证据的本能。
不管我们这一生经营的重心是情感还是事业,唯有好好地生活,度过自己认为值得的一生,便是做到了「给岁月以文明」,即使生命消亡了,还有我们留下的点点痕迹,那便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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