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妈呢

每年父亲节，都想写点什么给我爸爸，但是写不出来，就像我平时有什么话对我爸说不出来一样。跟很多家庭一样，这辈子对我爸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爸，我妈呢。有好几回打电话回去，我爸接的，我本想多跟他说两句话，他都是：我叫你妈去啊。

生了女儿后，我对果爸没有任何其他方面的要求，只是告诉他，全心全意爱你女儿就行。

果爸听话，还真做到了：其他方面还真是啥都不做。

昨天我又发脾气了，忘了因为什么事咆哮。果爸在旁边对她闺女说：挨熊了吧，我也帮不了你。

果果说：你哪回帮我了啊？下次你挨熊我也不帮你。

果爸说：你哪回帮我了啊！

然后俩人就去比谁脚臭了。

我在旁边只能，╮(╯▽╰)╭

但是说实话，我真是羡慕这样的父女关系，羡慕果果有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管就知道扯淡的爸爸。

我小时候跟我爸是怎么相处的不记得了。

听我妈说，我小时候哭闹不睡觉，我爸抱着我在地上来回走我才睡，后来升级了，可能是我发现速度快迷糊的更舒服，就得跑起来才睡，于是我爸就抱着我来回跑。

我爸那时候是个小会计，我爷爷是老会计，在我2、3岁的时候，经常抓着他的笔在他的账本上乱画，然后我爸这个小会计就被老会计批评：怎么能这么惯孩子！

这些事都是我妈说给我听的。

我记得的关于我小时候跟我爸之间的事真是少之又少。

小时候过年，要买对联、爆竹、年画，大年二十九，我爸肯定会去供销社置办这些东西，顺手给我和我妹买两朵花，红色的或者粉色的粘在黑色小发卡上，我们把它夹在头发上。所以我爸去办年货那天，我们就会在炕上贴着窗户玻璃往外看，我爸手里拎着年货，把两朵花别在棉帽子的额头上，一路小跑着出现在冰凌花化开的小小窗口，我们俩就赶紧下地准备抢花，我要红的，我要红的，我爸一开门一股子寒气，满帽耳朵都是霜。

我和我妹上学以后学习都不错，学校的奖励除了有些本啊笔啊，老师们还会用红纸叠一个大红花，在学期末的最后一天给每个班的第一名戴在胸口，就像现在电视里常见的那种农村结婚时新郎戴的大花一样。我和妹妹俩人一人胸口戴一朵，骄傲的走在放学回家的队伍前面。乡亲们就会说：看人家老李家俩大闺女。我爸这时候也会露出笑容：这俩孩子。

据说，我爸年轻的时候有被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机会，我爸倔劲犯了，又回了农村种地。

也许是因为这事我爸一直很后悔吧，所以他特别注重我们的学习，希望我们不要像他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当我妹妹在初中提出辍学的时候，我爸让她一个人在家干最累的活，以为这样她能放弃辍学的想法。没想到我妹随了我爸的倔，累就累也不去上学，我爸气的躺了一整天。

我比较怂，知道自己干不动农活，所以坚决上学，但是又不好好学习，快到中考了成绩差，很可能考不上高中。没办法，只好办病休，那时候办休学很麻烦，于是刚刚被要辍学的妹妹气倒了一天的爸爸又得起身给我走后门，在家里办了一大桌子酒菜请了我初中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们。那是我记忆力我爸唯一一次走后门。

考上高中以后我住校了，经常是一个月才回家一趟。上了大学以后离家千里之外，半年回家一次。我渐渐成了家里的客人，我和爸爸之间的沟通更少了。

二十多年了，我爸对我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就是做吃的。每次回去我爸看看我，什么话都不会说，只是笑，不出两分钟就出去置办吃的了。冬天的时候是去仓房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冻鸡冻肉，夏天是拎着小筐子去门口的菜园子摘点西红柿黄瓜。如果什么都没有，他就问我妈：做点啥吃的。

这时候，不管我是从距离10公里的重点高中骑自行车回来，还是从跨越几千公里的江南火车汽车的颠簸了几昼夜回来的，或者是带着孩子从首都飞回去的，不管是一身尘土，还是衣锦还乡，一下子都懈怠下来，就想那么往炕上一趟，不管时间，不问世事，等着我爸喊我：起来吃饭。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曾经开玩笑说，都是你们天天着急吃饭，早早就叫我们起来，睡得不够才长不高。

去年夏天我带孩子回家，早上睡到7点醒来也不见我爸叫我吃饭，我问我妈：我爸呢。我妈说，你不是怪我们叫你太早不长个吗，你爸早吃完上地去了。

我脸上笑着：都四十了，睡多少也不长了。心里却哭了，我爸老了，我随口说的一句话他也放心上了。

考上大学那年，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爸破天荒的请我下顿馆子，不记得吃什么了。我知道我爸想说点什么给我，毕竟大女儿19岁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我们父女俩就那么沉默的吃了一顿饭。

我小时候学习好，乖，不惹事。没怎么让父母操心，然后考上大学，又当了记者，再后来来了北京，嫁了人，生了娃，一路顺顺当当。我爸一直觉得我是他的骄傲，可是他嘴上从来不说。

母亲节那天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你瞅你爸多能替你吹，你过节明明给我500块钱，他跟别人说我大闺女给她妈一千块钱。

然后又说，你爸又去打工去了，怕你生气，不敢跟你说，把你给他买的茅台送给了招工的人，活儿可轻巧呢。前阵子那谁家亲戚说有个活得去北京，停车收费的，可省心了。你爸不去，说给你丢人，也怕给你添麻烦浪费钱。

我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打工就打工吧，反正他在家也呆不住，干点活也好。以后要是有机会来北京让我爸来吧，工作嘛，有啥丢人的，我爸这么大岁数自己干活挣钱养活自己，我还骄傲呢。

生我那年，我爸才21。

我特别感谢我爸妈早婚，而且我是最大的女儿，这样，我在这个世界上有爸爸的时间就会长一点，再长一点。

本来我把这篇的标题定为：爸爸我爱你，但不喜欢你。想写写老式父亲那种心里有但却不表达不沟通的爱的方式。但是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年纪越大，似乎越能够理解父亲沉默背后的感情。现在的育儿观念越来越强调父爱的存在，要求爸爸陪着玩陪着学不能打不能骂。相比之下，我们的父辈大部分是不及格的爸爸，但是，父爱，不管说不说，他都一直存在，哪怕是沉默的，也是山一样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