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农历六月初六,我家乡人给祖宗和去世的亲人送新麦面蒸的“油包包”,庆祝丰收感恩先祖保佑的节日,叫“六月六”。
“六月六”是女儿们专属的上坟祭祀日子,没有女儿的,儿子也可以去坟头。去世过了三周年的,可以不去祭祀。
我和哥哥都在省城,父亲去世快三周年了,今天小妹和堂兄弟姐妹都回去了。 他们在老家院子摘杏子。红的黄的杏子都熟了。
杏树是父亲在时栽的,春天开粉白的花。父亲会嫁接,接了村里最大的黄杏品种。前些年杏子熟了,母亲会打电话叫我们。
那时我就觉得母亲小题大做,哪里没有几颗黄杏?路费盘缠能买好多呢!后来父母搬到县城,每年母亲依然叫我回家吃杏。
母亲常说,咱们家的杏子又大又甜,跟外面卖的不一样。是啊,这个我知道,我家的杏子青皮黄瓤味道甜中带酸不一般。
可是那些年我总是忙,忙工作忙家务,忙得抽不出专门回家吃杏的时间。父亲去世母亲老年痴呆了,没人叫我回家吃杏了。
我也不缺杏吃,就是看见弟弟妹妹摘杏子,想起栽树的父亲来,有点心酸。
(二)
对我来说,六月初六是个特殊的日子。五十多年前的六月初七,文化大革命中,文武两派斗争正酣,我不合时宜地来到人间。
当时我外婆去世还没过三年,“六月六”我妈怀着我去十里外的娘家上坟。外婆因病去世时才四十五岁,我妈肯定很悲伤。
听我妈说过,好像是回娘家胎受了惊。第二天我妈生下我。农历六月的塬上,酷热难耐,我妈却要在小小的厦房坐月子。
每年我生日,我妈都要回忆那场械斗,白天晚上都打。能听见枪声。村里人躲起来了,我妈的奶奶陪她坐月子。
塬上人迷信,坐月子有血光之灾,不能去别人家,包括娘家,只能在自己家。“能吓死人!”我妈回忆起了就说。
我妈坐月子,寸步难行,在无限惊恐中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岁月。我懵懂无知,饱暖中所有的苦难都被母爱包揽。
(三)
明天我过生日。从记事起,每年我过生日都要敬灶君。灶君是民间高高在上而又最接地气的神仙。我的健康平安被许在灶前。
我是父母第一个女儿,他们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虔诚地跪在灶前许愿,请无所不能的灶君保佑我周全,十八岁杀猪还愿。
我生日一大早,我妈把蒸好的白面贡馍放在四方四正的木盘子里置于灶前,然后在点上香烛,感谢神灵我一年无恙。
直到十八岁那年,父亲请人把养了大半年的肥猪杀了装扮一新,摆在灶前的木桌上。猪头盖了红布,身上覆了花网油。
奶奶用红头绳把我“牵”到灶前“还愿”。奶奶看着健康成长的我,给灶君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我们挨着父母跪下磕头。
还了愿以后,我过生日就不用敬神了。但是我妈常给我烙椒叶锅盔。
(四)
记忆中的“六月六”,上坟的路上,和弟弟妹妹摘蛇莓子,挺快乐的。那时爷爷奶奶都还健在,不认识坟里的人,没有悲伤。
我们走到田间小路,远远望着零乱的坟头。坟头草又绿又旺,附近的树木又高又壮,雾蒙蒙直冲云天。
我们用枯枝在地头画一个大圈,跪下来,把馍凉掰开撕成小块泡上凉水,概括总结后叫声“先人” ,把泡馍倒在圈里。
心里想着:先人们快来吃新麦面馍,我们要摘蛇莓子去。不管祖先答应不答应,我们结伴起向沟渠。圈里蒸气和尘土成烟。
路过三岔路口,还要给孤魂野鬼祭祀。这是奶奶安顿好的,她说那些找不到家的人太可怜了,让我们千万要给吃食的。
我们不怕先人怪罪,他们永远是保佑我们的亲人。陌生人不是,所以我们以孩提能做到的最大的虔诚祭祀他们。
(五)
祭祀完,我们把装有剩余麦面馍和清水瓶的笼笼放在沟畔,笑着跑着去摘蛇莓子。传说蛇莓子蔓下藏着毒蛇,我们也不怕。
太阳那么毒,我们不戴帽子也不打伞。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太阳能晒黑皮肤。我以为我们生下来就是黑皮肤呢!
又红又大的蛇莓子太好吃了,没有哪个孩子能抵挡住它的诱惑。哪怕回家挨揍,哪怕毒蛇就藏在蔓下。
我们家有两处祖坟,分别在村前两条塬面,中间隔着一条沟。我们挑拣路远的走,路远的祖坟附近沟里有蛇莓子。
出门前奶奶再三叮嘱要去坟头,我们没出门就想到鲜艳的蛇莓子,把奶奶的话撂在土炕上。地头画圈给祖先泼洒吃食。
这么多年过去了,尝遍无数水果,最好吃的还是我村里的蛇莓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