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和这个的地方发生联系
大伯每天都在喝酒,他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展示他那因酒精灼烧而没了的手指。
他会给一些零花钱让我们去村子中间的小卖部买酒,大伯似乎从来都在醉中,夜晚强烈的争吵声、哭闹声,他似乎从不为所动。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村庄,外出求学。大二暑假,听在老家的奶奶打电话来说,大伯酒精中毒没了,还详细地描述了细节。他这一年来戒了酒,已经很久没喝了,儿子要结婚,家里来人,中午大家高兴,就喝了一点酒,喝完去床上躺了一会,就再也没醒过来。
我姨夫有重度烟瘾,一天至少一包烟,家人们都劝他少抽点烟,他说:“有烟瘾、酒瘾的人,本来没啥事,你让他断了,就要出事了”。当时听到的时候,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实在是毫无根据。但后来我再回想的时候,又似乎觉得可能是这样的。
我们的身体里有着不同的轨道,有些人的轨道长,有些人的轨道短一些,但若是轨道突然断了,命就没了。吵闹从来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些人永远在嚎,有些人永远在痛,没办法,苦难和痛在我们身边,赶不走。
再过几年,大娘被查出来癌症晚期,过年的时候我回家,在门口碰见她,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但看上去很平静。年后没多久,人就走了。听老家的人说,大娘临死前,反复跟儿子媳妇交代,绝不和大伯埋在一起。这辈子过够了,死后再不想有关系了。
大伯葬在林场,而大娘则埋在了自家的菜园地里。她家的菜园地正好对着我家的门前,中间隔了一条河。每年回家,我站在门前,看着那座孤零零的坟,不知为何,总会让我更加坦然面对浮躁生活带给我的种种绕不去的纠结和痛苦。我也曾在和母亲激烈争吵的夜里,一个人站在冷清的夜里,望向河对面,望向一片黑乎乎的远方,漫无边际的黑风干我脸上的泪痕。
我清楚地感知到,黑夜中有危险和苦难在滋生,它让我害怕,也让我清醒。
那个我从小就渴望逃离的地方,后来我逐渐清醒的意识到,尽管我能说一口的流利没有口音的普通话,尽管我是村子里为数不多考上研究生的人,尽管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我以后会在大城市里工作和生活(年少的我也是这样认为,曾一度以此为志),但我的每一寸都属于这个地方,我所学习的所有知识,我接受的每一个思想,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和这个地方发生联系,是的,发生联系,而不是彻底脱离。
当我没办法冷静的时刻,我都会回想起我小时候所遇到的这些人、后来消失的那些人,当时毫不在意的时刻对我来说竟如此重要,我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和我之间不再只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象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在苦难中自处的人。过去,我坚信这世界上存在着无缘无故的恶意,而当我开始试着了解和理解时,那些恶意像迷雾一样散去,开始显现出苦难中人们的纠缠和绑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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