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顺很久没见他爹了,不过讲道理,也不是很想念。
打小被当南瓜训大,没反抗已经很不错了好吗,还要什么,爸爸抱抱吗?
不过这个世上有个东西叫后遗症,所以在李懂的柜子里看到那老头的照片时,顾顺条件反射的想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匍匐前进,还好尚有一丝理智在,所以他撑着柜子,用一米八七的大个来了个壁咚,低着头明知故问。
“这谁?”
“不关你的事”
“不会是你偶像吧?”
顾顺想了想他爹昔日的人气,估计十有八九没准差不多保不齐就是。
“说了不关你的事”
那小孩啪的一声关上了抽屉,又是那个木头木脑的样子。
啧,真不懂事。
顾顺摸了摸下巴
你错过了一个抱大腿的机会你知道吗!
(二)
不过后来他还是带李懂回家了,以队友的名义。
高城激动坏了,从警校到部队,儿子第一次带队友回家,谢天谢地,这孩子不是孤僻儿童,他有朋友,他还有的救!
所以打李懂一进门,高城就热情的招呼,尽管他最不懂得怎么招呼人,只能拿着香蕉苹果大鸭梨手足无措的塞。
咳,那啥,快坐,快吃,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我儿子不烦人吧,你可别嫌弃他。
李懂也就小鸡啄米一样来一个接一个,抱着一堆瓜果有一句答一句。
谢谢首长,不累,不渴,不饿,是挺烦人的,职责所在,没法嫌弃。
看看,看看,这小孩真不会说话。
顾顺倒在沙发上埋怨,然后把脑袋埋在靠垫里悄悄的笑。
正唠着基于三方都尬聊的嗑,袁朗回来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掐烟扇风除烟味,然后把手揣成北方人过冬的模样,朴实又极其不要脸的咧咧。
“媳妇,我回来了”
“你儿子也回来了”
顾顺对着门口自我介绍。
还有你未来儿媳。
这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等着他爹给他亲切的一脚,也等着看李懂惊讶的表情,可那孩子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直直的盯着他爹,然后立正稍息,就是一个标准的敬礼。
“海军蛟龙突击队狙击观察手李懂向您报道”
这是李懂跟袁朗说的第一句话。
祸起萧墙。
顾顺心里一紧。
更让他难受的是,李懂从来都没有跟他报备过。
他们突如其来的成了搭档,也突如其来的住在了同一间宿舍,更突如其来的成了队友。
一切都匆匆忙忙,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的打声招呼和做个像样的自我介绍。
(三)
这件事情让顾大少爷心里很不舒服,他知道他爹人气很旺,也知道很多他的同学都拿他爹当榜样,可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于是回了舰队,借着某次演戏,顾顺开始酸了吧唧的苦口婆心。
“跟你说个事”
“嗯”
喂,为什么跟我说话就一个字一个字的。
顾顺把嘴里的口香糖嚼出了一股槟榔的劲儿。
“你呀,不要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爹和我爸,二十多年的感情了,二斤舍命枪林弹雨,迫击炮都打不散,你个大好青年,有觉有悟的,不要想着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夸父逐日毁人姻缘,没前途的”
“什么意思?”
李懂还是干巴巴的语调,真是辜负了这个名字,懂什么,什么都不懂,亏我用了这么多成语。
顾顺把眼睛从瞄准器上拿开,认真的教育。
“我的意思就是,你赶紧收起那些不端正的思想,专心做好我的观察员”
末了还一本正经的加重语气。
“我这是在以一个优秀狙击手的名义命令你,知道了吗?”
他觉得自己言之有理师出有名 可李懂这个死小孩,居然把自己这颗警校第一的天才脑袋给掰了回来。
“……你给我先专心瞄准吧”
(四)
后来李懂又跟顾顺回了一次家,是李懂主动提出来的。
虽然这个积极的态度让顾顺很满意,但是他严重怀疑这个积极的目的并不是因为自己。
因为李懂还准备了一个礼物。
“给我的?”
“给袁大校的”
啧,顾顺牙根一疼,他的人生里,只认识一位姓袁的大校。
“我能看看吗?”
“不能”
“那有我的吗?”
“?”
这下李懂干脆不说话了,只有一个皱眉就表示了疑问。
算了,看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盒子,里面肯定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我并没有很想要好吗!
那天的训练场上,顾顺埋着脑袋一个劲儿射击,十环十环十环十环十环十环十环好吧好吧,我就是很想要行了吧!
我难道有哪里比较差吗?
从来不是很在乎这方面的顾顺对着镜子扒拉头型。
死老A比我还矮半个头呢!
着急又上火的他愤愤不平,先是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政委,结果这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居然羞涩的一笑。
“看你这孩子,跟自己爹较什么劲,你爹年轻的时候可是数一数二的人才,那时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一遇袁朗误终生,高城那时候估计就是没扛住,唉,那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本来想跟我们家小水配个亲,结果还是拜倒在你爹的吉利服底下了”
可拉倒吧,他俩谁先臭不要脸的追的谁真当我不知道?
(五)
心有不甘的顾顺嚼着口香糖,然后决定跑去跟杨锐打听。
这位是他的队长,机智果敢用兵如神,话少活好高冷镇静,是为数不多的他佩服的男人。
当然,这种钦佩在他的两位高堂开口之前就结束了。
“话少?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为了那个许三多,磨的我耳朵都长茧子了,大中午的拦着不让我睡觉 ,非去看那小子腹部绕杠,还高冷?冷哪儿了?整一个军中之母,我当年带的那个连,就他最老好人,暧昧!俗气 !”
一提起这事,高城就着急上火的摔东西,不过顾顺太了解他爸了,跟谁亲近才跟谁急。
从他家报废的茶杯数量上看,他爸和自己队长,已经亲近到一种境地,难怪从来作天作地也灭天灭地的昔日特种大队队长也醋的跳脚,偏偏这个吃醋对象和自己也是灵魂伴侣生死之交,于是也只能埋头吃闷亏。
太好了,我就喜欢这种能让死老A吃瘪的人。
某年某月某日,顾顺在日记里这么写。
所以尽管男神形象已经破灭,但只要一有事,他就喜欢跟这位让两位高堂都端不住的神人讨教。
于是他在过道里拦下了杨锐。
队长,听说你最了解我爸。
肯定的,我爸可说了,你是他最好的班长,你手里带出了一个全师第二的穿甲弹和一个木头呆子兵王。
我爹你肯定也了解吧。
当然也是听他说的了。
听说他出任务缺人,临时把你调走了,给他当传令官副官参谋官兼翻译,你们在禅达并肩作战,我爹把你俩当时带的那条狗都喂的胖了一圈。
“说正事”
杨锐打断了他的溜须拍马。
“好吧,我是想问”
顾顺清了清嗓子。
“我帅吗?”
“……你刚刚是说狗肉胖了?这样,我改天去你家看看,堂堂一个退役军犬,胖了像个什么样子?”
杨锐边说边走远,似乎狗的身材问题都比队员的感情问题重要。
喂。
顾顺做了个手势,后知后觉的发现太尔康了,只好收回了手,在脑袋上泄气一样的敲了下。
我到底帅不帅。
(六)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不过好像也不需要答案,因为那天晚饭的餐桌上,李懂似乎是有心事 就知道逮着眼前的一道土豆丝祸害,跟犁地一样来回扒拉,看的顾顺直揪心。
本着好不容易来家里做客一趟不能饿着队友的心情,他尽职尽责的给夹菜,鸡腿锅包肉糖醋里脊猪肉白菜炖粉条,什么荤夹什么,而每次他一夹菜,对面的袁朗就咧着嘴笑一下,笑的顾顺浑身发毛。
吃你的饭。
他用眼神警告对面的人。
结果死老A理都不理,反而煞有介事的扮演起了婆家人,亲切又和蔼的问起了家长里短。
“小懂,和我们家顺顺相处的怎么样,别紧张啊,我是说工作方面,配合上,对,配合上”
你就装吧你个大尾巴狼。
熟知袁朗本性的顾顺对此嗤之以鼻,再说了,别叫我顺顺,真的很不洋气。
他等着李懂说他好,或者不好也行,因为他知道,无论这小孩说什么,他都是会笑出来的,可李懂的反应却再一次超出他预期。
那人停下了筷子,然后郑重的看着面前的袁朗。
“首长,我有点话想跟你说,不知道您方便吗?”
怎么,这听着是要我回避的意思?
不乐意的同时,顾顺忽然自己有点难受,比小时候比袁朗罚了一百个腹部绕杠还要难受。
李懂那天和袁朗在阳台说了什么,顾顺并不知道,他只看见李懂把那个旧旧的盒子递给了袁朗,然后袁朗打了开来。
借着薄薄的月光,他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半氧化的弹壳。
他猜那是李懂第一次射击或者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纪念品,因为顾顺自己也有一颗。
他准备把那个给自己重要的人,可李懂把他的给了袁朗。
那天晚上,他其实很想问李懂为什么,可他知道,那小孩并不会说。
肯定不是爱情。
只是敬佩和崇拜又都说不过去。
顾顺从不会怀疑袁朗对高城的心,可他知道,李懂有一些故事,和袁朗有关,而那些故事,又不足为自己所知。
这种感觉可真不舒服。
(七)
后来他们又一次执行任务,制高点被袭击,信号中断,李懂失联,他和队长说,你们先掩护人员撤退,我去找他回来。
有点莽撞的举动,可还好结果值得莽撞,他从废石堆里扒拉出了正努力用枪托跟一块钢混材质做斗争的小孩,然后把磨的血肉模糊的手伸了过去。
只是嘴上还非要讨个便宜。
“喂,司马光砸缸呢你”
“比你强,愚公移山”
不得了,七个字。
顾顺在心里数,越数越开心,越开心越笑的越阳光明媚。
回去的路上,他一路没话找话,从混凝土强度等级问到程门立雪的主角是谁,可那个死小孩却闷了半天,最后来了句答非所问。
“星星”
“什么?”
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顾老师哽了一下。
“我喜欢星星”
那是个很久很久之前的问题,是顾顺第一次搬到李懂的宿舍时问的,他当时放出豪言,说无论李懂喜欢什么,都给他弄来。
可这孩子当时说,我没有喜欢的东西。
直到如今他说他喜欢星星。
星星。
顾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他和李懂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人。
他知道罗星对李懂来说是很重要的,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重要到喜欢的地步。
失恋来的突如其来,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顾老师格外难过。
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的。
(八)
袁朗来舰队的那天,风平浪静万里无云,老狐狸一路走一路招手一路接受后生小子们崇敬的眼神,搞的既像领导视察又像明星走秀。
大尾巴狼。
顾顺穿着海军制服,一边敬着标准的军礼,一边在心里翻着标准的白眼。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揪着袁朗的衣服喊,现原形吧你,拿出在家对付我时的惨无人道,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可袁朗不是来找他的。
甚至不是来找他的三米之内的。
他把李懂叫到了政委的办公室,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在临走的时候,才像是想起来一样,在甲板上接见了一下自己这个亲儿子。
没准是领养的。
顾顺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可袁朗却难得的正经。
于是海风微微里,顾顺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知道的事情。
“二十年前,我去中缅边境执行了一次任务,无意中救过一个孩子,他家里人都没了,我就把他送去了福利院,作为临别赠礼,我送了他一个弹壳”
“结果二十年后,那孩子也成了一个能挽救别人生命的人,我以为这个叫缘分使然自有天定,可那孩子说,这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那天在阳台上,他跟我说的是,谢谢您,而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回他一句,不客气”
“人孩子跟我说了, 我当初救他的时候,把他背在了肩上,所以他记住了我的肩章,那上面有星星,就像你那天救他的时候一样”
“他还跟我说, 那天你一身血污的扒开石堆的时候,他很感动,可他没有跟你说谢谢,不是忘了,也不是不想 ”
说着袁朗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歹是我的儿子,别在追媳妇这种事儿给我丢人”
(九)
夜晚的港湾,静悄悄。
可是李懂却睡不着。
因为顾顺没有回来。
眼看着查寝的时候越来越近,他只好披上衣服出去找,可刚出休息舱,就被捂住了眼睛。
“别动”
是那人的声音,跟第一次配合任务时说的一模一样。
“干什么?”
他不理解这个人,大半夜的,又搞得是哪一出。
“我带你去个地方”
左拐,上楼梯,再右拐。
比任何人都熟悉临沂舰的李懂不知道顾顺时想玩什么花招,这明显就是去甲板的路。
“好了”
等停在船舷边,身后一米八七的大个子终于拿开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等适应了光线之后,李懂没好气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男孩,却被那人掰着脑袋看回了海面,甚至占着身高差的便宜,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头顶了。
“看见那些星星了吗?”
那人把修长的手指指向了波光粼粼的海面,碧波万顷里,是揉碎了的星海。
那是最美好的景色,和耳边的声音一样动人而永恒。
“它们是你的了”
(十)
糟糕。
李懂忽然想回头亲亲那两颗被月光照着的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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