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

写给父亲

忙于生计，偶尔也会在应酬间乐此不疲，便无暇去分清日子，黑夜白天颠倒起来，也就正常不过了。可是人一旦离开人世，日子就出奇的清晰，不须掰手指，也不用去看日历，都在脑海里：目光呆滞盯着电脑屏幕，父亲已经去世六年七个月了。

一直来，在父亲离开的这些年，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父亲没死，甚至认为父亲都没认为自己死了。据说，人死了总会找个机会来和活人说话的，也就是“托梦”，九泉之下的父亲从没有在梦里给我说话，想来父亲依然还健在的。听说人死如灯灭，灯灭了也就黑压压的，又为灯灭油尽，父亲大抵是耗尽了毕生精力，仅剩下干瘪的灯捻，在风中任其东南西北风随意吹动，最后变成一缕烟散了去。父亲跟着儿女们在县城住了十年，在医院待了十一个月，直至医生确定他的各个器官已衰竭。我们几个做儿女的才把他送到老家维持治疗，每天在老家打吊针，父亲能感觉出吊针的水都进了他的血管，我们又会换上另一瓶液体，所以父亲还是放心的闭上了眼。第三天的凌晨，父亲紧闭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他一定是在想他依然在输液，没有意识去睁开眼睛，只是父亲的头发来家的第二天就被镇上的理发师理过。我用手指慢慢梳理父亲的头发，用毛巾轻轻给他擦了脸，把他脖子上的玉重新整理好，又用纸巾擦拭父亲一生钟爱的牙齿，他没有交待任何后事。三天来，除了对来看他的伙伴说出了一下对方的名字，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父亲离世前三年的一天，我偶遇一人，会看相，他说我三年内有孝。当时认为此人在胡说，父亲硬朗得很，母亲也每天乐呵呵。谁知不幸料中，晴天霹雳，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父亲。父亲生前爱跟母亲开玩笑，总说母亲会比他先离开儿女，母亲也认为是真的，姥姥、舅舅及姨妈都是相近的年龄心脏病突发离开。八年前，我总爱和父亲喝小酒，喝着喝着，父亲就会酩酊大醉。我懊悔不已，可是控制不住他，中途劝酒，父亲定会生气。老认为他身体不好，就是到了我家才喝点酒，在妹妹家，是不允许他喝酒的，都想让父亲多活几年。如今想来，倒是我太不孝了。有时候，我身体有点难受，就会电话给大姐，大姐说会不会是父亲想你了。我巴不得是父亲在想我，我宁愿不去看医，这样能感受久违的父爱，可是每一次隔夜就好了，根本不是父亲来看我。

父亲牵挂着我，他并不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我更是觉得父亲还在。尤其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独自在书房里，这感觉极其强烈。眼瞅着窗外，老是认为父亲就站在我眼前，陪我看书，用他慈祥的眼神抚摸着我。刚想点烟的时候，又听到父亲劝我不要抽烟，少熬夜等的关心话语，叫得真切。自己觉得很痛苦，就转身继续看书，父亲原本一声不响站在一边，此刻就会听见他在叫我，对我说：你身体不好，不要太多看书了，学历已经不是太重要了，好好上班，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大富大贵不要去奢望，平安就好。每听到这话语，我就会拿起父亲的遗像仔细端详着，从手机里搜出父亲仅有的几张照片，来回在手机屏幕上亲吻着，好似父亲年轻时候亲我一样。直到感觉手机表面潮湿，我才意识到父亲已不再眼前，或许父亲又出去给我买好吃的了，他知道的我最喜欢吃红烧肉，这深夜出去或许是买猪蹄吧。好似父亲在逗我，故意藏在我的手机图库里，又似跟我捉迷藏，躲在遗像后面，有时候遇到这场面，就会点了一根烟，倒了一杯酒，轻放在他遗像前，恭敬地说上一句：我不累，我很想您。

六年多来，我是写了一点东西，但都是工作上的作业，与文字无关。这两年来，写了不少文章，虽没发表，但依然怡然自得。始终没有给父亲写过一个字（父亲刚去世，我写了回忆录十来万字，仅限于我们做儿女的私下看），在所有儿女的眼里，父亲就是一座山，高大，我再做重复，显得毫无意义。父亲的伟大，在于他能在大家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奇迹，让我们几个做儿女的全部通过考学挣脱农门，当然这与爱不爱农村毫无关系的。有时候在远方买了几包好烟，装起来说回家带给父亲，可是揣到家后才发现，没人可给。一些晚辈会给我送几瓶好酒，我说等哪天父亲来了，我拆开请他先尝尝，可是等到酒味散没了，也见不到父亲的到来。

在妹妹的家里，父亲原住的房间，我叮嘱保留原状。我一次又一次难受着又给自己说，父亲没有死，不信你看被子没变，枕头还在，墙上的空调依然工作着。天气凉爽了，父亲回老家看望伙伴们了，家里的房子是没了，父亲一定又会在哪家酒后睡着了，总是惦记着他这样喝酒会伤身，却又一边安慰着他多在家里住几天，欠下来的人情，将来我会还的。

七周年的日子一天天来近，我们老家只有三周年和一周年要举办一场祭奠仪式。而我却在想，今年七周年忌日，我一定回老家，去父亲的坟上，让现实告诉我，父亲的确死了。虽然每次都这样去着，这样做了，可是回来又感觉父亲在车里等我，回家后还要想着去问问父亲累不累。如今他在地下，我在地上，阴阳相隔，父子难以相见，想到此，不禁失声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