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尽,清明就要到了。
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在外工作生活,过节就变的没那么特殊和重要,只是一到清明,难免想念家乡清明果的味道以及和父母一起过清明的那些久远的日子。
清明果是江浙一带清明节传统的糕点,主要原材料是青蓬和糯米粉。青蓬其实是鼠曲草,但是在我家乡却把艾草唤作青蓬,小时候准备家里用来做清明果的青蓬一直都是我的活计。青蓬并不是随处可见,要采到足够多的量并不容易,清明节前半个多月就要开始准备了,采摘青蓬得带上剪刀,从根茎连接的地方剪下,把根留着待来年它还能生长,才能采摘不绝。靠近溪水边的湿地是青蓬生长比较集中的地方,但是这里的青蓬往往很小,而且多泥沙,因此极需耐心。有时候延着溪边一边找一边剪,走上一个下午,也装不满一小篮子,不过我也不沮丧,因为清明时节,美景无限,树绕村庄,风暖花香,烟柳飞轻絮,处处皆是景。如果走累了,找一棵不高的柳树,爬上树干坐着,晃动枝干引着杨柳戏涟漪,皱了溪水明了心境,或是采几根柳条,别上紫云英,菜花,山茶制成花环戴着,蜂飞蝶戏,一路春意。
玩够了,正事还是不能忘记的。从溪边转到后山,杜娟满山,花红叶儿青,煞是好看,放下篮子,捡着花肥叶瘦的摘了一大捧,双手抱着花又提着篮子,踉踉跄跄着出了林,林子的出口是村里的墓地,这边的青蓬长的很好,我将篮子放下,然后把杜娟花挨个放在墓碑旁边,磕完头才开始采青蓬,遇到本家人的坟还会唠嗑几句,做下自我介绍,大概就是我是***家的女儿,听家里人说您是……,把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讲一遍,现在想来及其诡异,但奇怪的是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满山跑,春天摘花采蘑菇,夏天捕蝉捉水牛,秋天扫落叶捡榛子,冬天套枯枝拾柴火,从没感觉到恐惧,现在想来心安无愧自然就无惧了吧。
母亲把采回来的青篷洗干净,放入煮开的锅中焯水,捞出放凉放置缸底,倒入适量澄清好的石灰水,然后压上石头,过个三四天拿出来和糯米粉粳米粉揉在一起,放入石臼里捣烂捣匀,就可以开始做清明果了。清明果有甜有咸,甜的容易,把捣匀的米粉团,分成若干,揉入白糖,搓成一个个小圆团,放入木制印花的模具,压平实后再敲出就是一个有着好看图案的清明果了;咸的清明果外型像韭菜盒子,包的馅各家都不一样,我家用的是混合馅,把豆干,咸肉,酸菜,豆牙,大蒜切成丁用油炒熟,加辣椒粉拌匀后包成韭菜盒子的样子,装进竹制蒸笼放入铁锅,用炭火蒸上20来分钟,出锅就可以吃了。甜清明果甜而不腻,软糯绵韧,咸清明果清脆可口,咸辣鲜香,光想着就让人口舌生津。记忆里做清明果的日子总是下着雨,而等待清明果出锅的时间又总是很漫长,我和妹妹这时已经没有其他玩耍的想法,都乖乖的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数着瓦檐的滴水,等待那满口清香。
清明果不仅是家乡清明节的特色点心,也是清明扫墓祭祖的必备食品,清明节那天,母亲把清明果,还有一些鱼肉,干果和酒装在一个食盒里,另外准备一个放纸钱鞭炮的篮子,让哥哥用扁担挑着,父亲则扛着锄头带着我们几个小辈到叔叔伯伯家汇合去给已故的长辈扫墓,家乡并没有统一的墓地,以前家里每家每户都分有自留山,大多数人死后都是葬在自家的山上,所以小时候清明节是要走很远的路爬好几座山的。有些关系很浅的本家先辈如果已无子女在家的,父亲也会带着我们去扫墓磕头,父亲说人走了其实已经无法感知孤独悲伤,但是活着的人难免觉得不忍和凄凉,所以哪怕曾经只有些许交集,他也不希望出现“望而无纸钱,则是孤坟”的人走茶凉。孩子自然是不需要懂这些的,所以那些年虽然我也学父亲跟坟墓里的人聊天,却也一直没懂为什么平时那么不爱说话的父亲,这个时候却总是喜欢一边清理坟前的杂草一边和先辈们“说闲话”。前些年跟父亲,舅舅和表妹去给外公外婆上坟,我又摸着墓碑开始很自然的“聊天”,回忆小时候外婆带我的事,报告我现在的情况……大舅突然说,燕子和你父亲一样,像个老人家,喜欢碎碎念,我有些窘迫,正想回头解释,身后传来大舅有些哽咽的声音,他说这样很好,如果你外公外婆能听到,会很喜欢。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以前说的活着的人觉得凄凉的意思,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对舅舅来说人生便没有了来处,故乡就真成了他乡,心没有了栖息的地方,日子过的再好,难免有种到哪都是流浪的感觉吧。
回忆那天扫墓归来,落花满径,但枝头却也春意盎然。父亲和舅舅走在我们身后,我停下脚步,等着父亲上来挽着他的手,父亲一楞,随即又笑了,表妹也挽着舅舅的手,我看见舅舅摸了摸她的头,也笑了。有来处知去向是幸福,成为别人的来处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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