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建筑狗来说，熬夜和通宵从入学第一天起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用狗自嘲，其实狗狗的日子过的可比我们舒心多了。总是听到某某建筑师，某某建筑系学生过劳猝死了，心有戚戚，庆幸自己还活着。老师劝解过我们，要活得长久，把同辈都活没了，你就一定成大师了。看看人家贝聿铭，都一百岁了，这么长寿，还真是建筑界的一朵奇葩。
都说我们是在用生命画图啊，值得与否，却实在难说。
本科头几年，都是身强力壮，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在作息有序的十二年中小学教育后，熬夜通宵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看晨光在窗外一点点泛白泛红，心中其实是有喜悦和成就感的。许多个独自一人，或几个人或全班同学在专教熬夜通宵的回忆，都是青春的美好一部分。记得大二那年，新年前一夜，在专教手绘小住宅平面，用针管笔在平面图上点着草地的纹理。午夜临近，我和班长同桌打着点，一边说着，等下一定要记得停下来，不然从2008年点进2009年，实在凄凉。可结果还是忘了时间，在打点中完成了跨年。想起来有些淡淡的凄凉，但也透着美好。那时候，总归还年轻，一晚上不睡，依然跟没事人一样，上午没课就小睡几小时，醒来发现今天天气怎么这样好，天如此的蓝，当机立断，叫上好友就跑西湖边撒欢去了。年轻也便气盛，受不得激，只因为被老师嫌弃不会画图，憋着劲在专教住了五天，换了老师一句不咸不淡的“不是会画的吗”。建筑系的名言---寝室是换个姿势睡觉的地方。五年，记不清熬过多少夜，通过多少宵，也不知道多少是因为迫不得已，多少是因为拖拉玩乐。留下了很多珍贵的记忆，也留下了不复当初的身体。
到美国留学后的熬夜通宵，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第一年，我不记得除了学习，吃饭，睡觉以外，还有任何其他活动。有时间玩还不如睡觉。因此我也十分佩服我的美国同学们的体力，明明都一样缺觉，喝酒狂欢依然是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长期睡眠不足，学习压力，语言压力，社交压力，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焦虑沮丧的情况。睡下去就不想醒过来，起床不想睁开眼。每天起床脑子里冒出来第一句话就是“What a fucking day!” 每次期中期末赶图都绝望到怀疑人生。咖啡已经再不能起作用，每次喝完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头愈发的疼。到后来，一喝咖啡就心悸，彻底把咖啡戒了。
我们总是在说，少睡一点又不会死。可是，真的会啊。
在美国留学第四个学期，我当助教的第二个学期，教建筑理论，开学一个月后，我的一个学生，本科二年级，一个不到20岁的美国姑娘，因为生病不够重视，没有足够的休息，病情恶化，猝然离世。我说不上认识她，总过见不到三面，连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去世前一天晚上还发邮件给我请假，说很不舒服没法来参加晚上的讨论课程，担心自己下周的期中考试会不会考不好，第二天就突然没了。单核细胞增多症，俗称接吻病，是年轻人发病率很高的一种病，本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需要好好休息。只有很小概率引发脾脏破裂，可能致死。医生给她的假条上明确写了，“多休息，不要上设计课”。我始终不曾得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死因如何，是否因为发现不及时错过了抢救机会。我一直觉得如果我收到邮件时能了解她说的很难受有多严重，能再多做点什么，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事情很快就过去了。她的同学很难过，她的家人很难过，大家互相安慰，追悼死者，然后生活依然要继续。建筑系还是那个建筑系，熬夜通宵依然是日常生活。唯一的变化是上层对老师做出了指示，每个开学都跟大家强调有身体上的问题要说出来，要请假。但这种态度也只是徒劳。建筑系的学生没有时间生病，一天一节课也欠不了。每个人每天都在靠少睡觉完成作业，请假了的时间要靠什么去补。如果经常生病请假，估计会直接被老师认为不适合念建筑，直接劝转专业了。
学生去世的打击成为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开始去看学校的心理咨询。每周去找个和颜悦色的人吐一吐自己生活的苦闷，还是一件很有益身心的活动，顺便还可以练英语。那段时间，觉得自己身心都不健康，从头到脚哪里都有毛病，吃不香，睡不好，觉得活着特别没意思。后来听说一个仪器上过课的韩国本科生得了癌症，休学回国治疗了。好在妹子的治疗顺利，一年后回来上学了。不是要命就是癌症，期末熬夜到晕倒被救护车拉走都算是小事了。触目惊心的事情太多，慢慢开始不再特别逼自己，差不多过得去就行。而身体本身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也不行。最后两年熬夜越来越少，通宵几乎没有。一方面是自己推迟毕业，课程松散一些，另一方面也是努力多思考，提高效率，少做非必要的劳动，当然根本原因是根本熬不动了，晚上一点后大脑自动关机。
现在工作一年多，终于过上了每天睡眠八小时，晚上想干啥干啥的日子。但总归还是因为美国小城市，工作压力小，几乎不加班。国内和美国大城市恐怕都不是这个光景。
一年多的时间，慢慢捡着残破不堪的健康。曾经少睡过的觉，很难说后不后悔。没有那些付出，就很难拿到最后一年设计课助教的机会，就免不了那许多学费；没有那些付出，就没有毕业典礼上领到荣誉奖项的惊喜；没有那些付出，就没有现在的工作机会。而事实上，很多时候想起来，我更后悔当初没有更努力一些。因果相连，假如当初换了一种选择，谁又能保证现如今的自己能更好呢。真的要说后悔，只一件事，在繁重的课业里丢掉了锻炼身体的习惯，导致恶性循环。曾经坚持了八年的长跑，年年参加比赛，一眨眼间，也被自己抛弃了八年，想再捡起来谈何容易。
人的一生，没有一个普适的标准，别人怎么看你和你自己的感受也不尽相同。健康，固然是一切的本钱。但如果一世日日早起早睡，健康饮食，没有疯狂过，没有不顾一切的拼命过，仅仅只是为了活得长久，那这一生可能也有些无趣吧。人生许多美好的事情似乎都是以消耗健康为代价的，但人们何曾后悔过。不是每个人活到一百岁就能成为贝聿铭。扎哈65岁猝死也掩盖不了她一代大师的风华。然而我们又如何得知贝大爷是否为长寿高兴，扎哈是否为自己突然失去的生命不值。
好吧，其实我本意是想劝大家少熬夜通宵的。作为一个快30岁的过来人，深知其中苦楚。健康毁掉很快，要补救回来却是千难万难。现在完全不能熬夜，不能喝冰饮料，不能吃过油过辣，有人感冒必被传染，每天保温杯不离手，西洋参铁皮石斛枸杞桂圆，泡脚按摩拔罐艾灸，已经提前过上了中老年养生的日子。为了长远的健康，提高学习效率，非必要的夜不要熬，学习忙也要注意饮食规律，一定一定要保持锻炼习惯。都是为了以后还有体力条去各个国家旅游看建筑啊。
人生要过成怎样，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只求自己将来无怨无悔。值不值得，只有自己心中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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