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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两茫茫

十年两茫茫

作者: 洗尽铅华 | 来源:发表于2017-04-06 22:40 被阅读0次

    多年以后,小妹一家围坐在吊脚楼老旧的饭桌前,准会想起哥哥们离开的那一个个遥远的下午。当时,正坪还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一座座吊脚楼大都依山而建,横亘连绵的山脉错落相叠,放眼望去,青松翠柏在阳光的映衬下更加苍翠欲滴,层层叠叠的树影披着光晕,似夜空撒下的繁星。微风拂过,山间顿时响起叶的乐章,细细簌簌。沿着羊肠小道细细寻去,往下是怪石嶙峋的喀斯特地形峡谷,往上是触手可得的天际。每年八九月份,收获期一过,山民们迎来了一年当中最为滋润和闲适的季节。家中的妇女们卸下一整年的重担,安心在家教子,拿起几个月来没有动工的十字绣,搭好自家的简易织布机,编织充满土家族风情的“西兰卡普”。而家里的男人们便会抓紧时间上山砍柴,或是到最近的镇上,出售编织的背篓,帮人在工地上做一些活儿。

    向华强扬起手中的砂铲,砂铲上的水向下流着。

    “老三……老三,快莫搞哒……快点回去,你屋……你屋吴大要生哒。”远处一声大喊打断了向华强上扬的动作,将其放下,双手握着柄尖,整个人半倚在上面,似笑非笑地说:“别开玩笑了,我屋老大要九月底才生,还没成。”待来人走进,原来是隔壁老张,只见他伸手刷下额头上的汗珠“真的要生了,我才过来带信的,快点回去吧。”向华强将砂铲扔向一边,向老板交代几句便朝家的方向跑去。

    正坪在山的半山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还没有通公路,上山仍需借助峭壁间的羊肠小道。当时的医疗水平十分落后,孩子的出生都是听天由命,大多数人家没有条件将孕妇送往镇上的卫生院接生,简单的接生条件,就连稳婆都只是村里有过接生经验,顺利产过孩子的妇女。因此难产去世的产妇也不在少数。

    “加把劲,深呼吸,孩子头出来了……”稳婆急切地鼓励声充斥着狭窄的空间。“攒劲,用力,用力。”稳婆的声音越来越响。“啊~”吴大用完最后的力气,用力挤出一声嘶吼,晕了过去。只听得手掌拍打皮肉发出的“啪、啪”声,“啊—”一声响亮的哭喊仿佛传入向华强的耳畔。他长舒一口气,蹙起的“眉山”明显有了几分舒展。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长时间的爬山动作使得双腿失去支撑般几欲向下直直跪去。他不得不用双手用力按着双腿,一步一步向上挪去。拥有三个儿子的经验告诉自己,这次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女儿,向家在拥有三个儿子之后终于凑成了一个“好”字。

    正坪是恩施地区典型的落后小山村,深入武陵山脉的地理位置铸就了它的闭塞。虽赶上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一趟火车,但养儿防老的观念仍根深蒂固。村民们无不羡慕着向华强家子女双全,拥有三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家里又建起了新的吊脚楼。退伍军人出身的向华强,瘦瘦高高,身体健硕,见识广,本事大,是镇上出名的泥瓦匠,还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其妻吴大比隔壁老张家的赵氏壮了一圈,大手大脚,干起活儿来抵得上一个劳动力。

    小妹出生正逢农闲,向华强会在每一个赶场的日子,背上自家的稻谷步行十几里山路到离家最近的镇上贩卖,卖的钱给吴大买乌鸡补身子。吴大坐月子时儿子们包办了家里的猪食,大娃负责砍猪食,二娃负责煮和喂猪,最小的三娃则负责家里鸡和鸭的喂养。三兄弟各司其职,时不时也会跑去房间看小妹,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小妹的笑颜,足以让哥哥们乐呵半天。

    由于早产,小妹生来就特别瘦弱,头发枯黄,稀疏搭在头上。面色白如纸,一双大眼睛镶嵌在颧骨突出的脸上,双唇泛紫。身子瘦得似一根风一吹就会倒的竹竿,双腿不及一般大人的手腕粗。两岁时只会叫妈妈,爸爸,“哥哥”和“郭郭”还傻傻分不清楚。因此总是受到小玩伴们的欺负,还被起了一个“瘦猴”的外号。

    一日,小妹正蹲在自家的外院玩泥巴。“瘦猴,瘦猴,瘦猴,你没有人陪你玩,只能玩泥巴,瘦猴,我叫你你没听见吗?”同村小孩向建在田埂上朝着小妹叫嚣着。

    “瘦猴,胆小鬼,你没有听见吗?”小妹瑟缩着身子,用力将头埋在腿心,想要用裤子蒙住耳朵拼命拉扯着裤面,双齿紧咬着下唇,逐渐见得血丝渗入牙缝渲染开来。

    “谁在说话?臭小子,你叫谁呢?”大哥怒气冲冲从猪圈跑了出来,指着田埂上的向建吼道。向建一看是大哥出来了,撒腿就跑。大哥从外院的篱笆边上纵身一跃就跳到了下面的梯田里,站起身向前追去。“臭小子,有本事你莫跑,你刚才叫谁呢?你当小妹这几个哥哥是吃素的吗?”哥哥三两步就冲上前抓住向建的后衣领,一把把他转了过来,紧蹙着眉头,睥睨着他,一个耳光直直朝他扇去。“以后还敢欺负小妹的话,你就小心点!”说完毫不理会向建的嚎啕大哭,走开了。

    日子如流水渐渐远去,孩子们也一天一天成长着。四个孩子的成长给家里增加了极大的压力,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解决了孩子们的一日三餐,即使一年四季四姊妹都添不了几件新衣,但老二穿老大的旧衣,兄弟几个也这样过来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命运给向家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大伯娘……大伯娘,快点到学校去……向松到班上晕倒哒,快点去!”邻村赵高边跑边喊,一不小心踩到脚下的滑石向前扑去。嘴里仍不忘呼喊着吴大“大伯娘……”正在田里拔杂草的吴大听到呼喊条件反射式的寻声望去,什么人都没有。皱了皱眉头,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内容。赵高拍了拍身上的灰爬起来,双手向上挥舞着“大伯娘,这,快点去学校,向松出事了。”

    等到吴大赶往学校,向松的班级门口已经挤满了凑热闹的学生,三三俩俩讨论着,向松同桌看到吴大从远处跑过来,伸手拨开学生,“让一下,让一下,向松的妈妈来了。”同学们立即让出一条道来。吴大跑近一把将昏迷的向松抱进怀里,使劲按着向松的肩膀摇晃着。“你醒醒,你不要吓妈你知道吗?”伸手用力掐着向松的人中,即使掐出了血红的指甲印,他仍纹丝不动。向松原本黝黑的脸白得吓人,双唇青紫,双手无力地耷拉一旁,浑身冰凉。身上依旧穿着向华强的旧衣服,衣襟处的补吧依稀可见,脚上穿着吴大去年冬天新纳的千层底布鞋,布面依旧如新。

    “哥哥,大哥,大哥,你快点醒过来,你答应小妹要陪小妹玩的。小妹会乖乖的,小妹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大哥,你听到了吗?”小妹握着哥哥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祈求给予哥哥一些温暖。嘴上喃喃自语,双眼红肿,瘦弱的肩头上下颤抖着。

    “大哥,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肚子饿吗?想吃点什么,要喝水吗?”睡眼惺忪的向松看着自己一夜之间长大的小妹,欣慰的笑了,顺势摸摸小妹的头“不用,哥哥不饿。哥哥睡多久了?”

    “你知道吗?你整整睡了一天了,在学校的时候吓死我了,我以为哥哥要去天上找爷爷了呢?那个时候你的手好凉,就像冬天的手一样冷,我想要把它握暖,可是越来越冷,我好怕……好怕你不会醒过来了…”小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双手不住的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大哥想要安慰小妹,顺势要将小妹抱起,可双手一伸,软绵绵的失去了支撑,扑倒在床头。

    自课堂晕倒事件后,向松时不时就晕倒。起初的软弱无力,一家人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没有吃早饭饿的。可是事情愈发变得不可控制,一日向松差点摔进了自家猪圈的粪坑里,幸好老二听到扑通声发现及时,向松才幸免于难。几天之后,向松的身体越来越弱,四肢无力,一段时间后只能借助自家板凳的靠背缓慢挪动,就连吃饭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肌肉萎缩得活似古稀老人,脸不仅黑,还瘦,凸出的颧骨旁镶嵌着无力耷拉的眼睛。向松的眼睛总是半眯着,爱倚在房檐下的椅子上,歪着头看弟弟妹妹玩耍,弟弟妹妹笑了,也跟着笑笑。村民偶尔路过房前的小路,就眯着眼睛假装精神地打打招呼。

    “你说怎么办哪!老大这样子都好几个月了,辍学那么久。虽然成绩不错,但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先让他休学半年,明天去县里医院看看。”“哎……上次镇上的医生说不碍事的,等把药吃完看看有没有效吧。家里就只剩那么点钱了,要去城里的话担心不够哪……我明天再去大哥家借点……”向华强说完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来回摸着脸和头发,十指蹭着额头,怔坐着,拿出衣兜里的烟叶,一杆接一杆抽着。身旁的吴大转身擦干眼角的泪,走进房间给向松喂药。

    “你晓得不?向家今天请了梯玛(土家族人对‘巫师’的别称)做法事。”“他们家运气真是不好,老大那么懂事,好好的一个儿开始坏了,听说现在已经瘫了,走路都走不得。有老人家讲他们家遭‘白虎’了,又有人讲他家被下了降头,要梯玛打扮一下。”

    “难怪,你讲他们家花了那么多钱,恩施武汉的大医院都跑遍了,怎么也治不好。就看到一天天地动不了,现在又瘫痪了,孩子真遭罪。走,我们看看去,看一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小妹,老二,快来给菩萨作揖,求菩萨保佑你哥哥快点好。”吴大一把把站在堂屋门口的小妹和二儿子拉到神龛前跪下,将手上燃着的三根香递给他们。小妹伸手接过香,掌心搓了搓,又把香理好,扑通一声跪下来,脆生生地说“菩萨,求求你保佑哥哥快点好起来,保佑哥哥站起来……保佑哥哥不要离开我,保佑哥哥不用喝那么苦的药……”说完连着三鞠躬又磕了三个响头才慢慢站起来,挽起衣袖擦了擦眼泪。

    “放心,这个法事做完,把恶魔赶出去了你们的哥哥就会没事了。你们现在在一旁看着就好,良辰已到,我们开始吧。”一个身穿红色法衣,系八幅罗裙,戴三叉冠,握八宝铜铃的梯玛一旁说着。将八宝铜铃靠神龛一放,转身从包里掏出打火机,跪在神龛下方点起了三堆纸钱,嘴里念着咒语,又点燃三枝香放在纸钱上方,拿起一旁的铜铃边摇边唱。小妹笔直站着,两只小手紧紧贴着裤缝,目不转睛盯着梯玛。这时另外一个穿着红色法衣的年轻男子从鸡笼里抓出咯咯叫的公鸡,左手用力抓着公鸡的脖子向后抻了抻,右手捋了捋公鸡脖子上的毛,拿起身侧桌子上的刀片一抹。公鸡脖子立即向外喷洒着鲜血,零零星星溅了一地,有些还差一点溅到瑟瑟发抖小妹的身上。“当家的,快点把旁边放了糯米的碗拿过来。”“好,好。”向华强讷讷地答应,颤巍巍把碗放到面前,看着鸡血沿着碗的边缘流入碗内,又沿着糯米间的缝隙渲染开来。

    那是春天的一个下午。风的吹拂下,漫山遍野的野花睁开了眼,一朵,两朵,一丛,两丛……连成片,汇成海。苍翠的山头也褪去冬日的沉默,热闹非凡,微风吹过,哗哗哗。晨曦早早造访山巅,黄昏却捷足先登来到了山间。树叶宛如一丛丛蜻蜓的翅膀,同阳光嬉戏作乐。哥哥很久没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没有闻到花香,小妹要去山的那边,给哥哥采撷最爱的迎春花,给哥哥带去春天,要哥哥快点好起来,一起去摘今夏的石榴。小妹捧起采撷的野花,拾级而上……

    “松儿,你快醒醒……莫吓我,快点醒过来……我求你了……”妈妈凄厉的哭喊将小妹拉回现实。

    小妹手中的花径直滑落,哥哥离开了,再也醒不来了。

    历史总是离奇相似。一年之后,老二也出现了老大一样的症状,从开始的晕倒,四肢无力,到最后的瘫痪。向华强和吴大并没有放弃希望,带着老二四处求医,走遍了全国各地,用尽了各种土方。一旦听闻哪里有名医,便四处凑钱,第一时间带着患儿就医,倾尽全力却毫无起色。

    风水先生说向家住宅的风水不好,克子。向华强又东拼西凑一笔钱在远离向家大院的山腰新建了一幢吊脚楼。家中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用的还是吴大嫁过来的嫁妆和向华强父辈淘汰的缺胳膊断腿的家具。每到秋收时节别人家的稻谷都是用粮仓装好,向家只能用装肥料的蛇皮口袋装谷子,还得日夜守着以防老鼠入侵。

    短短几年间,向华强发中蹦出了一缕缕白发,眉间高耸的“眉山”,从未舒展,眼神总是充满了无奈与哀愁。总爱痴痴看着尚好的老三和小妹,生怕一夕之间孩子们全病了。一同嫁进村里的媳妇,吴大成了最苍老的,似乎从未停止过哭泣,也曾想过解脱,但一想到老三和向来瘦弱的小妹,便咬咬牙撑过来了。

    老二病情恶化得非常快,几个月之后就离开了。

    “哎,好好的一家人,却连着生这样奇怪的病。前两年老大没了还以为是一个人生病,这不前两天老二也没了。真的是奇了怪了。他们说老二走的时候,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瘦的只剩骨头了,手脚伸都伸不直,整个人蜷缩着,就像个月月儿。”村民李杰说着还连连摇头。“希望老三和小妹可以躲过去把。哎……”

    适逢改革开放的热潮吹向内地,恩施的青年们纷纷前往深圳等沿海城市务工挣钱。正坪第一批出山的青年在外务工“发了财”,每个月都给家人寄钱,还带熟人出门。向华强看着这么好的机会,守着贫瘠而有限的土地只能坐吃山空,根本无法偿还高额的债款,思忖一番之后也跟着表弟出了远门。

    屋漏偏逢连夜雨,向华强出门不久,老三也晕倒了。山区与外界联系主要还是信件,大字不识一个的吴大不得不请学校的教书先生帮忙写信。信件到达向华强手中已经是一个月后,刚出门的向华强花光了有限的盘缠,已经没有返程的车费,工厂老板又拖欠工人工资。当向华强赶回家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好在上苍听到了向家的祈祷,老三病情只是轻微的贫血。向华强在家守了三个月,老三的病情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迫于生存压力,他又出门了。

    尽管向华强务工收入远远高于在小镇做泥瓦匠的工资,但在巨额的欠款面前,仍是杯水车薪。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给老三买基础的药,吴大还括种了村里的土地。她需要翻山越岭,穿梭于悬崖峭壁间,在被村里人遗弃的贫瘠小块土上种植庄稼。所以每次一个来回便是一整天,吴大要事先准备好午饭,用洋瓷碗装着带走,渴了就喝口山水,饿了就白饭和着自家腌的咸菜下肚。每逢赶场,吴大还得放下家里的农活,背着自家种的蔬菜或者上山采的草药步行十几里山路到镇上去卖。为了卖一个好价钱,吴大必须在天麻麻亮时就动身。冬天是用炭的高峰期,为了挣钱,吴大不得不放下多年来冬季纺“西兰卡普”的习惯,上山砍伐荆棘刺条烧制手工炭。每到赶场的日子,吴大便早早动身,背着容量最大装满木炭的柴背篓,手里还抱着一蛇皮口袋木炭,手臂上绑着电筒照明,伴着山间冒着寒气的严霜,蹒跚在出山的小道上。

    家中的困顿,哥哥们的不幸,爸爸妈妈的艰苦……此番种种,小妹自小就看在眼里。妈妈的眼泪,爸爸的叹息,哥哥们渴望健康的心愿催化了小妹的成长。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妹自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懂事乖巧。吴大在外忙农活,小妹主动承担了所有家务。吴大在家做饭,就帮忙烧火,搬来凳子在旁边认真看着,心里默记着,那年她才六岁。个子没有自家的灶台高,就搬来凳子,颤颤巍巍站在凳子上翻动锅铲;猪食太重,不能倒进大锅里煮,就半勺半勺地添加,半瓢半瓢加水;衣服刷子太大拿不动,就把衣服放在搓衣板上翻来覆去地搓,间或泥印,就用指甲来回地刮;冬天衣服太厚,拧不动,就直接脱下鞋子站在衣服上面踩。哥哥生病之后,小妹总是穿着别人给的旧衣服,虽然衣服足以装下两个小妹,却毫无怨言,总是笑嘻嘻地说等自己长高长胖点就刚好合适了。

    “哥哥,来,你翻一个身,我给你擦一擦,揉一揉背,老这样躺着身上会疼的。”小妹手上拿着正冒热气的毛巾,朝着床上假寐的哥哥唤着。

    “哥哥……哥哥,你睡着了吗?哥哥……”小妹试探性地唤着,手背贴上哥哥的额头,热乎乎的,不似发病时的冰凉。“哥哥,我刚才看到你眼睛明明睁着的,快点起来,你只需要翻个身就好,我不说话,不打扰你休息。你躺了一整天了,我给你擦擦背,按摩一下。躺了那么久,你的背肯定不舒服了。”小妹把毛巾放进木盆里,起身要给哥哥翻身。

    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股浓厚的潮湿味道迎面扑来。哥哥很瘦,身上的骨骼就像一条条山脉耸立在狭窄的身躯上,常年卧床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苍白,松弛的表皮趿拉着,轻轻一抓就可以提起。小妹左手握着哥哥的右肩,右手握着背部轻轻一翻就把哥哥翻了过来。整理一下床铺,掖好被角后蹲下拧毛巾,自上而下认真给哥哥擦着背,擦完背后给哥哥轻轻揉着穴位。哥哥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双唇,紧闭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泪。

    “小妹,你知道吗?我现在好想马上就离开了,这样咱们家就可以解脱了,你和爸爸妈妈就不用那么累了。我真的好想就像大哥二哥那样一走了之,反正始终都是要走的,为什么要我一直这样想走也走不了。这样半死不活地待着倒不如走的痛快……我现在每一天都在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哥哥睁开眼睛,一边哭着一边说话,像是花尽了最后的力气,面色惨白,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露着,血液在内孱弱地流动。

    “哥哥,你不能放弃。大哥和二哥已经走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能丢下我和爸爸妈妈……这么几年都撑过来了,你要相信现在的科学,一定有办法的。你看我是咱们四个当中身体最差的,最差的都还好好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小妹挽起衣袖擦着眼泪,努力挤出一抹苦笑,安慰着哥哥,也试图安慰着自己。

    时至公元2015年,小妹已经是大姑娘,未出现肌肉萎缩,但病态的羸弱总让人揪心。没有系统的治疗,缺乏科学的护理,靠着基础的药物老三竟拖着坏死的身躯撑到了现在。吴大,向华强也不再年轻,开始低头向命运妥协。

    往昔的正坪被山民甩在身后,一幢幢老旧的吊脚楼摇摇欲坠,古朴的木制墙板还停留着当年炊烟的哈气,屋前的石板,多了一层又一层的青苔,屋后的果树,零星挂着几个果子,田间青蛙还在叫着夏天,儿时的秘密天堂也已下落不明。山民抛弃羁绊未来的贫瘠,远离束缚发展的偏远,走出了深山,远离了正坪。十几户的小村落锐减到只剩两户人家,在困顿的现实面前,贫苦人民正等待命运最后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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