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
用人类的方式统计身高的话,我现在至少四米半高以上。实际上我的身高远超过这个数字。头顶和脚被人类无厘头的砍掉了,这样我和我的宗亲们躺在一起装在货车车厢里时大家都是一样长短,谁都不会伸到车厢外面惹祸。
我们一大族竹子被昏天黑地的拉到这个叫西安唐延遗址公园的新地方差不多快一天了。我现在才刚刚站起来。从凌晨开始一直在挤压的车厢里颠簸,好不容易呼哧呼哧的破车熄火了,又被好几个穿着很显眼的荧光马甲的大汉从车厢里粗鲁的拖拉拽到只有三只脚的手推车里,拉到一个正方形的砖头水泥房子旁边。那儿已经有好几个荧光马甲在挖沟渠。围着房子一圈一圈的挖,第一圈和第二圈之间间隔一本小学生大美术书那么宽。那沟渠的深浅看着就让我窝火,如果那是要埋我们的根,还不如直接把我们扔地面让我们的根自己钻进去,还省的破坏那么多小草。人类祖先发明愚蠢两个字,肯定就是给挖这些沟渠的人用的。我真是懒得多看一眼,干脆就懒洋洋的躺着睡觉好了,随便他们瞎折腾。
在我感觉到我的胳膊腿越来越舒坦的时候,我醒过来了,身边少了很多挤压我的同族们。很快发现他们都高高的垂下眼皮看我。他们被人类整齐有序的排列在那些浅细的泥巴沟里,站立起来了。我立刻也被安排过去了。泥沟埋不住我们坚韧的根。为了防止我们高高的身躯倒下,在离根一人高的地方又用乱七八糟的绳子,布条,好像还有铁丝等之类的,把我们互相之间连接起来,围着那个水泥房子一圈算是把我们固定下来了。只要我们不胡乱躺在草坪上,只要我们一直不倒下,这些人应该就算是交差了。至于这些捆绑我们身躯的东西是否会伤害到我们,脚下的根是否互相直戳心窝的拥挤,我的宗亲们部分是否会因为安排不妥当而死去,他们都不会关心。
在天快黑,还下着细小的雨,且我正在忧伤的时候,我留意到一个穿土黄色格子棉衣的人,正拿着手机拍我和我们这一大堆竹子们。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路过这个公园的人们都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他们像残废机器一样行走,从行动和表情语言,我看不到活力,看不到他们对生活的热情,也看不到人类本身互相之间本应存在的友爱和尊重。
有的路过的人正在行走,还只低头看手机,对着手机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傻笑,要么咬牙切齿,要么像得癫痫一样怪异。不知道那个被称为手机的东西里面到底有什么有魔怔的东西在作怪?不看手机的人也不少,有的两个人躲在一把伞底下叽叽咕咕说话,吃完东西的袋子和擦嘴的纸就从手里滑到草地上,没见他们看新来的我们,也没见他们把掉的草地上的垃圾捡起来。实际垃圾箱就在不远的公交车站。那儿看起来人很多。垃圾箱旁围着好几个人,看不到嘴脸但能看到他们身上在冒烟;旁边一个挨着一个站着。有的人大声吼话,没人回应,我猜是对着电话喊;有的人耳朵上挂两条线,面无表情;有的人手指头对着手机不停的比划,总之千奇百怪的动作,都有一样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公交车好像来的特别少,等车的人越拥越多黑压压一片。十字路口各种颜色的车辆在红绿灯有规律的变幻下,横七竖八的歪着斜着都在着急的按着刺耳的喇叭。
从我旁边的小道路过的人,不少眼光是从我们身上滑过去的,就像每天早晨起来看到天空还是天空房子还是房子一样没有任何感觉;也有三三两两的对着我们瞅几眼,互相之间问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也有人远远的站着看,就像拍照的这位一样看半天,也不言语。我现在还没心思去揣测看我们半天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心理。此时我特别怀念我今天之前的所有幸福时光,与这个新地方完全不同。我就在人类古文人说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山脚下,篱笆隔壁出生长大。
现在和以后的日子,我首先要活下来。要生存,首先要和环境妥协。妥协,是一种因彼此让步而达成的协议。从此我们善良的硬心肠,忍受痛苦和忧虑,证明我们的身躯具有岩石般的质地。生命就是这样悲伤而严肃。其次再思考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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