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首诗入选《湖北作家作品选》(2016-2017)诗歌卷,样书今天收到。铁舟兄昨天收到书,第一时间把我入选的三首诗拍照片微信发我,并说特别看好我那首《疯子凤波》。这应是他喜欢的叙述风格,因为铁舟兄本人的诗偏向于口语、叙述,很少抒情。我这样风格的诗不多,偏向于抒情。他说“曾经评论过”。我想起来了,铁舟兄给我写过一篇诗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隐隐约约地记得,他是从现实主义角度来评价我的诗歌的,而其他评价我诗歌的人都是从浪漫诗意的角度,我说,“嗯,只有你评我的诗偏重于现实。”他说“那是对你比较了解”。
许多人认为诗人必定是远离现实的人,只是生活在不切实际的虚幻的美中。我其实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一身诗意千寻瀑”的林徽因也是现实主义者,我回铁舟兄说:“诗意也是现实的一个出口”。
我写的现实主义诗歌为数不多,有一些一看就印着现实主义标记,如《开的士的弟弟》《真假人民币》《劈开——有感于农民工张海超“开胸验肺”》等,不像铁舟兄的诗歌差不多都是现实主义手法,只听听他诗集名字《供词》就知道,他的诗冷竣、反讽,是现实生活的呈现,这样的诗歌充满警醒。而我的诗歌追求诗意地栖居,多营造空灵的意境,表现的都是小欢喜、小美好。有时我拿新写的诗歌给老公看,他总是泼我的冷水,说不喜欢甜腻腻的句子,而且故作深刻地来一句“文学最主要的功能是批判”。嗯,男人思维。但是他这句话说的没错,文学的社会功能就是批判,是对生活的反抗。而我的所有体现诗意地栖居,营造的空灵、优美意境的诗歌,难道就是对生活的顺从吗?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但实际上也是对生活的一种反抗,只是这种反抗是温和地反抗。
今天读了一篇马温的散文《倚哪棵树,听哪种泉》。他说寻找一棵孤立之树不容易,到处是树木成林,充满了相似性、雷同性和单调性,一个人会在树林中迷路,被树木绑架,一辈子都走不出树林。我知道,他说的树林就是社会。社会要求人的一致性,遵守共同的游戏规则。一致的行动,一致的言辞,一切才能和谐,才能长治久安。而一棵孤立的树是要遭砍伐的,所以,一个人要想找到一棵孤立的树倚着听流泉几乎不可能。这棵独行特立的树只能长在一个人内心,自己只能从内心突围。但是,有人依然试图反抗现实,走出丛林,走出禁锢,走出庸常,那就是诗人。许多现实主义诗歌满满的“铁肩担道义”,奋力振臂,率领人们从丛林中走出来,追求人格的独立,个性的完善,让人的自属然性得以最大程度地拓展。而浪漫主义诗人安坐林中小木屋,对着一轮明月歌唱。实际上,这些浪漫主义诗人,对现实有着更清晰的认识,他们明白诗歌的弱小、无用,丛林法则的强大,只能从另一条途径对生活、对庸常进行反抗。那就是试图拔起自己,以诗歌的羽毛之轻拔起肉身之重,让我们暂时悬浮空中,远离丛林,远离现实。
我们知道这种拔起,也可以说是飞翔,只是一瞬的。这一瞬我们获得极大的满足,当我们从空中重重坠地时,那份撞击又让我们萌生新的力量。当我们再一次在丛林中左冲右突,困兽一样喘着粗气时,诗歌又开始提升我们,把我们拨出丛林,大口吸着四野之气,直到我们疲软,再一次落入现实的丛林。现实主义诗歌是带着我们在地面突围,在迷宫一样的树木中穿行,跑得筋疲力尽后,发现依然在原地。这些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比浪漫主义诗人更有社会担当,更有勇气,更负牺牲精神。而浪漫主义诗人则是带领我们朝高处寻找突围之路,让我们至少有片刻脱离丛林,悬浮在丛林之上,虽然最终跌落,与现实主义诗人陷在同一深坑。
美国诗人W.H.奥登说过一句话,“如果诗人不关心时代的需要并与治疗者探索者成为近亲,他的作品理应被忽视。”我想说的是,浪漫主义诗人的作品其实也是紧紧依偎着时代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凌空的舞蹈,一切都是有根的,与现实主义诗歌是近亲,是兄弟,是姐妹,是并肩者,是共同探索者,你要从浪漫主义诗人欢喜的面容里看到一双忧伤的大眼睛,古老而深刻。
我喜欢这种对生活诗意地、温和地反抗,虽然这种反抗像推着石头上山的弗弗西斯,重复、徒劳,但在他每一次推石头上山时是满怀希望的,朝霞照亮了他。而诗意地生活是人类逃出丛林的唯一途径,像一缕轻烟从大地的袖管逸出,灵魂的歌唱谁也无法禁止。
2019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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