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与它的壳。当我经过这个人世的繁华与荒凉,只是想要有些我熟悉的东西,与我一起经历。
——《练习一个人》
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卖房是必然的选择。可是,当1月中旬房产中介说之后会陆续带人来看房的时候,我即刻把备用钥匙交给了他。我说,“我没办法面对那样的场景,看着自己的家成了让人挑选的商品。”
很多人惊讶于我的果断和坚决,他们说,“你怎么舍得就这么放下这里的一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很多时候只是笑笑。然后,更多的人相信了我的毅然决然。当然,我无意欺骗。只不过在这世上活得越久,就越加明白,感同身受是奢望,冷暖自知才是现实。
(客厅)
2017年,我的生活里只有工作,朝八晚十一,没有双休。所以,买房的时候,我仅看过两处房产。然后在走进现在住的这套房不到半小时,我告诉自己,“就是这里了。”之后的事就全权交由中介处理,所以直到拿到房产证我对这套房的了解也非常有限,比如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实际面积。
17年中旬开始装修,我依然从早到晚的工作,所以整个装修过程中,我只到现场看过三、四次。但这并不代表我对它不闻不问。相反,每晚十一点下班回到家,洗漱完毕之后我就会打开电脑,一件一件地挑选家居,从墙漆、瓷砖、卫浴到吊灯、顶灯、台灯,再到床、沙发、衣柜、书柜、书桌、餐桌……有时候连续几个晚上强撑到凌晨也找不到一件满意的家居用品。虽然进展缓慢,但还是努力在三个月内选好了所有家居。然后,每个月刚到手的工资都如数兑换了购物车里的一件件商品。
那一年我真正体会到了又苦、又累、又穷的滋味。
搬家那天,母亲从K城赶来。我请了搬家公司,把家当从租住的单身公寓送到新家。那天的记忆很混乱,我依然上着班,趁中午休息,回家吃了母亲准备的新居第一餐。然后,房间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纸箱,那是我用了近一个月的零散时间打包的家当。
那段日子里,我完全没有时间停下来看一看自己的生活,仿佛人生除了工作就是不断的打包和拆包整理。所以,直到入住新居近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才大致梳理了一年来的种种。然而,当我核算完买房到装修的所有费用时,我震惊不已。这套房的花费比我当初买房时的心里预算超出了至少二十万,这就意味着贷款加上向家人暂借的那些钱足够让我还上好多年了。
于是,从那一刻起,恐惧占据了我所有思绪。不过,让我惊恐的不是债务本身,而是一种被牢牢拴住再也无法挣脱的命定感。我问自己,“难道这一生都要被这套房子拴牢?”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所以,其实刚开始,我对这个投入了大量金钱和精力的家并没有什么感情。或者,甚至可以说,我在刻意逃避和它建立起任何感情上的联系。因为在那时的我看来,它成了我今后人生中无法摆脱的责任和负累。
之后,是日益猖獗的失眠,一夜接着一夜。直到2017年深秋的一个夜里,我在EF的公号上看到了游学的宣传。那一刻我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想也没想,就用银行卡里仅剩的5000元钱报了名。游学时间是2018年的7月底,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10个月里,我得边还房贷和借款,边攒够出国所需的至少6万的费用。(事实上,那一趟游学的实际花费将近10万。)
家人和朋友都无法理解我那时的决定,他们说,“游学的事可以等一等,为什么偏偏在自己最缺钱的时候选择出国?”其实,直到今天我也无法解释当时的坚决。或许,陶立夏在《练习一个人》里写的那句话最能解释我当时的决定,“不是怕来不及,是此时此刻,非如此不可。”
因为这种种选择,我的2017、18年醒着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工作中度过的。周一到周五正常上班,晚上、周末和节假日兼职上课。一天至少14个小时在外奔波,所以那时的家于我更像是一个下榻的酒店房间,除了卧室、书房和卫生间,其它的房间都形同摆设。也难怪那两年,对于这个家,我一直没有过归属感。
(藏在楼梯后的饭厅)
(书房)
游学归来,家人以为我会安分几年。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其实我自己也未曾料到,更大的不安分的想法开始在我意识里成形。如之前一样,关于申请留学读博的决定我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谈起,直到2019年劳动节,我请假到K城正式和XDF签订协议。所以,那天在K城妹妹的家里,当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家人的时候,他们的震惊被久久的沉默吞噬殆尽。
这一选择对我的影响除了备考雅思、申请学校的巨大压力外,还让我背上的负债又添了10万的包袱。于是,2017、18的忙碌不得不延续。不过,不一样的是,在工作忙碌之余,我还得想办法找尽可能多的时间备考雅思、撰写并发表论文、准备留学申请材料……
现在,我已经想不起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咬牙熬过来的,凌晨1点书桌前的昏昏欲睡,清晨5点闹钟响起时的剧烈头疼,中午对着办公室电脑的思绪缥缈,晚上给学生讲课时眼皮沉重如铅……不过,我依旧清晰记得,每个深夜对着镜子洗漱的时候,两个黑黑的眼袋异常醒目,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酷似嗜血的吸血鬼。
在那段时间里,有亲近的朋友担心我会猝死,我只是回答,“没事的,我会调整。”其实,很多个凌晨,当看着镜子里满眼血丝的自己,我也在想,“会不会明早就醒不过来了?”所以,近几个月来,当家人和朋友不断用疫情和生命安全对我施压的时候,我其实是无感的。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踩着生命的边线走了很久。
2019后半年和2020年,因为早起和晚睡,我和这个家有了更多的惺惺相惜。例如,清晨我们一起看着天际由夜的青黑转为破晓的蔚蓝,午夜我们一起听着城市从喧嚣转为寂静,书房的长书桌、客厅的小书桌、饭厅的餐桌不离不弃地陪伴我备考了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的雅思考试,书桌上的电脑键盘记录下了我的论文、CV(Curriculum Vitae)、PS(Personal Statement)、Proposal Writing和一封又一封的电子邮件。
那段日子,即漫长又匆忙。但值得庆幸的是,不管经历了怎样的挫折,不管面对怎样的不理解甚至中伤,我都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休憩疗养,一点一点让伤口长出可以高飞的翅膀。
(夜里的书房)
(这座城市的深夜和黎明)
收到offer之后,之前的忙碌似乎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于是,很多个寒冷的冬夜,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书房里看书。可是,不知为何总在某个抬头的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抓住,顿时陷入纷杂的思绪里。
蜗牛一生背着壳生活,它的壳给了它居所和安稳。可是,我想,或许在某个时刻,蜗牛也有想过卸下背上的负累吧。
我的家也像蜗牛的壳,不过从开始背上它起,我就一直在努力挣脱,像在刻意摆脱某种命中注定。可是,回望过去的四年,我才惊觉,那些所有意料之外的人生选择都和这套房子有关,而我却一直固执地拒绝与它靠近。四年里,曾经被我视为责任和负累的家推着我越走越远,而它始终留在原地。最后,当我选择不再回头,它留了下来,为我换取更大的自由。
(客厅的小书桌)
(客厅一角)
(客厅一角)
(餐桌)
(书房里的气球女孩)
(每天和我一同迎接晨曦的椭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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