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锅

（1）

“这次大锅感冒，就吃中辣！”大锅拿着点菜单，准备递给服务员。

  “其实，其实……我想……清汤锅？我今天嗓子有点疼”我皱了皱眉，苦笑着嘀咕道，感觉大家锐利的目光在向我杀来。

  “唉，那就鸳鸯锅嘛。金主说了算！”媒婆婆抢去大锅手里的点菜单，改改划划之后交给了服务员。媒婆婆一向体贴人，还帮我加了我最喜欢的撒尿牛丸。

  “下不为例！”大锅挥舞着筷子，操着浓厚的重庆口音吐出这句苦水，挑起眉毛，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我扑哧一下笑了，那小丑一样的表情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这是519宿舍最后一次吃鸳鸯锅。望着靠我这边的冒着泡泡的清汤锅，我的眼睛突然失去了聚焦能力，隔着那片热汽，眼前更是模模糊糊。那片红色的，火辣辣的麻辣锅仿佛也随着热汽被吹走了，剩下的只是白花花黄澄澄一片，却感觉别一番滋味。

  虽说高考失利不够准确，我也确是没有发挥好而勉为其难的来到了重庆，就读于这个死气沉沉的学校，却遇到了她们，火辣辣的519舍友，开始了被花椒，双椒，泡椒，各种椒麻痹神经的日子。“没有辣味怎活？”这是她们一致的想法。于是天天被她们拉着去吃红汤小面、麻辣干锅的我也慢慢变成了辣椒的附庸。“看，芊芊已经完全被我们带跑偏啦！哈哈哈哈！”媒婆婆看到我狼吞虎咽的吃辣椒的时候，总是捂着嘴笑着这样说。看到她笑，心里暖暖的。重庆有辣味的东西味道重，还容易上火，远不及粤菜好吃，可是我却不停的吃着笑着，久而久之，竟习惯了这辣味。“太爽了！太好吃了！”我瞪圆着眼镜，嘴边沾着麻油时，她们都会笑，帮我夹菜。大家好像都挺开心的呢。

  我们总是一起，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做什么在一起，用什么也一起用。那天晚上我往洗衣机里放下衣服，转头想问大锅洗衣机怎么用。大锅冷不防的抱着三五件衣服嚷着，等等等等，大锅还有衣服！我愣了一会，望着她手里花花绿绿的没毛的有毛的衣服，挤出大大的笑容。“好呀，等会你教我怎么哦，”然后朝宿舍里面大喊，“要洗衣服的都快放进来！”刚进宿舍的头一天，我提出了定一点点舍规的意见，没想到马上被否决了。“谁看到脏的扫扫就得行撒！”大锅是这样说的。想想竟有点惭愧，自己被重庆人的洒脱碾压了，竟显得小里小气的。

（2）

  519并不是一个开门就被香水和散粉扑鼻的光鲜亮丽的宿舍，相比之下，它过分朴实了。

  媒婆婆是个单纯质朴的孩子，初见时有点安静，我就时不时拉着她一起，和她聊天，听她讲她自己的故事。时间久了，发现她奇怪的帮别人说媒的癖好，便称她媒婆婆。“芊芊，和我媳妇儿一起走的男娃娃长的可以撒？我约他下来一起玩了。”那是媒婆婆第一次帮我说媒，我还没来得及推脱我们就走到了楼下。那男娃娃果真如约在下面等着我们，他一米八五的大高个，面容清秀，带着个小酒窝。我皱了皱眉，带着个呃打了个寒颤，随后用力拍了拍媒婆婆的肩膀。“我可记住你了，媒！婆！婆！”我用力喊出这句话，向媒婆婆使了个鬼脸。那男孩子性格腼腆，总打不开他的话匣子，我们散了会步就各回各家了。躺在床上，看着手表上秒针一点一点的走，听着发出的刷刷声音，我心里空空的。“那男娃娃可以撒？”媒婆婆在床下朝我露出得意的表情。“还是阔以滴，就是不是我的菜，我再钓钓他，”我眨了眨眼，心里还是空落落的难受，于是我做出了这个决定，“今晚来吃鸡！“芊芊也要加入啦！”媒婆婆果真又得意了起来。

  秀秀是我们宿舍第四个室友，个子小小的，很瘦，脸色看起来总是欠佳。那天看到那张贫困认定表时我顿了顿。这种信息我从来都不会关注的，但是看着个文件发在那里，又忍不住点开看看，谁知就看见了秀秀的名字。可能因为我们都是外地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驱使我接近她，和她走在一起。军训之前我就把电脑带到了学校，电脑是苹果系统，办事不是很方便，我便在国庆的时候说服我爸给我买台新的。“你把旧的拿回来吧。”我妈叫我。“拿回来麻烦，先放在那吧。”之后我和秀秀一起进了新闻部，新闻部用电脑办公，秀秀露出了难色。“你应该还没把电脑带过来吧，我拿了我妈的Windows系统的电脑来学校，之前的先不用了，你先用着，也免得去买电脑啦。”之后我们越走越近，我经常给她分享我的一些想法，她也总是被我说服。“听了你说，我也想去考研了诶。”有一次她这样和我说。这时我的心悸了一下，脸刷红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3）

  作为519的“小骄傲”，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实验班，换了宿舍，开始了新生活。在我说着类似道别一般话时，秀秀情绪激动。我拍了拍她的肩，“我们还一起吃饭！一起走！”后面几天一切照常又不同往常。有一天我出门时稍微犹豫了一会，咬了咬嘴唇，拿出了闲置很久的变色唇膏，好好涂了一番。从前我总是拿起来，在她们叫我走的时候又悄悄放下。“我也不喜欢化妆，又麻烦又浪费钱！”我之前这样说。“哟，化妆了诶？和鱼儿学哒？”秀秀挑着眉看着我。霎那间，我心里烧起一团火，随即又为此自责不已。“没，就涂了点唇膏，只是它会变色，你看，涂一次就会爱上它呢！”我愣是做了个鬼脸。然而突然之间，羞耻，悲愤，不服，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原以为单纯的环境变化竟如此深不可测，我一时恍惚不知所措。

  新舍友鱼儿来自首都，见识很广，去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我觉得我在学校总找不到能说话的人。”鱼儿有一次和我说。“我也是一样的，我进不了他们的世界，他们更不懂我，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的生活没点追求……”“对……”可能对各自苦衷有些许共鸣，鱼儿对我比其他舍友更加信赖。“再不去逛街我要疯了！”鱼儿说。为此，我专程为这次出行的顺利进行撒了个谎：今晚部门有任务，我不能和你吃饭了，我是这样和秀秀说的。那天，我和鱼儿化了妆，打扮了好久之后去了观音桥。“和芊芊出来玩太开心了！”鱼儿和我说。进门的时候，我和秀秀迎面撞上，她朝我微微一笑。我全身发毛，不寒而栗，想着秀秀当时心情的各种可能性，内心焦躁不安。自己是多么卑鄙啊！

  有天晚上，鱼儿提出要去看音乐会，并阐述了音乐给人带来的各种灵魂上的启发意义。瞬时，我眼前这个气质高雅，身材高挑的舍友好像短了一截，落得像个俗人。“一起吧？”鱼儿笑着。我撇了撇嘴，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是个自卑的人。”也就是那天半夜回到学校，我像个醉汉似的和鱼儿说出了这句话。当天晚上出了音乐厅，有个年轻男士小跑着追上我们。“小姐姐，刚刚听音乐会的时候看着你，觉得特别喜欢，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那男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鱼儿。鱼儿插着裤带，一脸蔑视的回应：“这样不太好，算了吧。”看到这个，眼泪在我的眼眶中打转，那种所有情感交织的洪流又向我涌来，我受不了了，我对这种所谓的小资情调表示愤恨，又对以前舍友的不拘小节嗤之以鼻，我恨自己，我受不了了。“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是个又丑看到人就尴尬还又什么都做不成的废人。”我抬起头，晕车让我的脸色更加不堪。鱼儿拍了拍我，扶着我把我拖回了宿舍。

（4）

  “我要和519一起去看电影哦，你去吗？”豆子笑着问我。豆子是我的新舍友，相貌可爱，性格活泼开朗，很惹人爱。“哈哈，看来你要成为519的第五人了。”我苦笑着说，话语都没有了腔调。“诶诶，怎么回事，你不是519的第五人吗？”豆子的脸突然凑了过来。“是哦……对诶……那，你就第六人吧！”恍恍惚惚之间，竟忘记了自己才曾是519的一员。

  那是个小电影院，说是院，也只配称作个厅罢了，一间房里只有寥寥几十张椅子和一个小屏幕。尽管如此，秀秀还是在拿到3D眼镜的时候用好奇的目光不断打量着它，仿佛它就是奇珍异宝。“为什么有眼镜？还是黑的？怎么戴？……天哪好晕，我要把它摘下来！”电影播放的时候，秀秀时不时抓住我的手。“哈哈，适应一下就好，我之前看也晕。”我轻声说着，心里却被尴尬与厌恶占据，极想逃脱出去。我的恻隐之心好像是发着臭的，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侥幸和猥琐。我一直以来，都是秉持着什么样的心态生活的？这样一想，让我非常难过。之后，我将自己置身于电影中，暂时逃离现实，整个过程都没怎么说话。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的全身被阴云笼罩，我想，暂别了519。

（5）

  舍友AA是个才女，会跳舞会唱歌，还擅长于主持，时常听着她练习，我的思绪从正在看的课本中飘出，不知不觉就想了很多事情。想着这些事情就像做一场场梦，时而惊醒，泪如雨下，回首过去，更是焦急惶恐。那一惊是如此的震慑，好像肌体被真实的一针扎下。后来我总躲进蚊帐里面，拉上床帘，自己与自己作对。“芊芊你干啥呢？”鱼儿有时问问，“我自闭了！”我随口答道。迷迷糊糊之下，我买了本戏剧表演基础，在看的途中，心里的空洞仿佛被填补。我不禁为这个奇效感叹不已，之前的怨天尤人化作笑柄，我笑了。又见我的小酒窝，我还以为长大了，它就不见了呢。

  “诶，你说？个职业规划这么早填干嘛？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啊！”豆子在填学校发的职业规划表的时候犯了愁。

  “这个嘛……慢慢的你就会找到的，在生活中，在学习中。”我笑了。

  “你想干什么呢？律师吗？”

  “不是啊。”

  “是什么啊？”豆子有点好奇，

  “秘密！看我今天的口红色，太好看啦！”我说着撩了撩头发，豆子则用脚踢我。

（6）

  “金主，看什么啊，吃！”话没说完，大锅就把一块撒尿牛丸塞进我的碗里。“哦哦，谢谢！”我突然回过神来。看到秀秀，媒婆婆和大锅已经开始大吃特吃。这次聚餐是我提出来要庆祝我考上实验班的，我请客，于是她们都叫我金主。

  “我以后……就不是519的了……”我说着，往嘴里塞了口牛丸。

  “啷个肥事，你不是519还有谁是？”媒婆婆向我撇了一眼，继续往红汤锅里找她的牛肉片。

  “我是说，我不回519了……”我微微一笑，有些许苦涩。

  “哈哈哈，没得事，”媒婆婆露出了她的小虎牙，突然之间，我的嘴撇了下来，我想离开，我又一次想要逃离这里。

  “你走吧，”媒婆婆突然认真了起来，“但是519永远有你，”我潸然泪下。我多想收回前一秒钟的话，投入519的怀抱！

  眼前的汤锅沸腾的厉害，红汤和清汤慢慢地混在了一起。我放下了筷子。

  这是519最后一次吃鸳鸯锅。我摇摆不定的生活也就此告终了。

  我，终于又是我了。

  她们走之前和我悄悄地说：“下次一起吃清汤锅！”

  又一次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