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

他说，失去的那些只不过是你本该失去的，而得到的那些，就是你理所应得的。

我和小林从小就认识，大概算一下，快有二十年了。我们不是那种形影不离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而是就算时隔五六年不见，当再次见面时也不会觉得陌生的朋友。

是的，我们俩有五六年没见了。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在这见不到面的几年里我们之间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只是通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得知他这些年过得并不怎么好，可我终是没有深究，也仅仅是猜测。

再见面是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我们又回到了那个自小长大的小镇子里。我觉得他应该是会来，我想得没错，他来了。我冲他招了招手，他便笑眯眯地向我走了过来，我们彼此寒暄着，虽然嘴上说着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但也没觉有多尴尬。入席时我俩坐在了一起，我无意间观察着他，他似乎是没什么变化，反而比以前更年轻了，他身上没有那种一个男人过了三十岁后被工作与生活折磨出来的颓唐和狭隘，他的眼睛反倒更清澈了，也更真诚了。他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礼台上的仪式，他的嘴角时而翘起，就像是一个孩子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礼堂里变得乱哄哄的。我拿起了一个杯子，用手肘碰了碰他，说，“喝杯酒？”他抬起头看着我，显得有些诧异，可转瞬间又恢复了平常，他说，“我三年没喝过酒了，我喝杯饮料吧。”他往杯子里倒满了饮料，拿起来跟我碰了下，他抿了一小口，我瞥了一眼后，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

“烟也戒了。”他说。

“戒了好，我也得戒了。”我说。

“咳，”忽然，他表现得很腼腆，就像是说错了话，他说，“我有咽炎，干脆就戒了。”他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嗯。”

吃完饭后，由于结婚的那位朋友的关系，我和小林都没打算直接就走，于是，我俩离开了饭桌，来到了礼堂靠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一会儿直接回xx市？”我问他。

“是，离得也不远。”

“去我那儿待几天，我这阵儿不忙。”

“行。”

我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干脆，我本准备了一套说辞把他拽去我那里，因为我俩真的有很长时间没在一起了，然而看上去，用不上了。

“你还挺不客气。”

“跟你我客气什么。”

“那倒也是。”我向后靠着沙发，手在扶手上来回摩擦着。“你现在怎么样？”

“哦？”他耸了耸肩，说，“一般般。”

“我听说……”

“这不前几年家里做买卖赔钱了嘛。”

他迅速打断了我的话，可我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礼貌，我本来就是要问他这些事，只是在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我知道他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一些每个人都不愿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承认我有好奇心，我想循序渐进地满足我这份好奇心，然而他太敏锐了，他的直截了当让我这份好奇心看上去是那么可耻和卑鄙。

“折腾了好几年，”他继续说，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笑着，“倒是好些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咳，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做生意嘛，有赚就有赔，倒霉而已。”

“哎，你跟xxx他们还联系吗？”

“不了，他们都以为我完蛋了。”

只不过是几句话之间，他又一次把我看穿了，他知道我在打探什么，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我，轻松坦然地就把我逼进了死胡同。

“你看，以前咱们这些人关系多好，”他还在继续，他不想让我得逞，“整天在一起吃吃喝喝。”

“是啊。”

“我遇到了困难，没叫他们帮我一把，他们倒是先跑了。”小林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正在讲一个笑话。“说实在的，我自己都没觉得我有多惨，只不过是替家里背了些债，我还上就是了，可别人反倒怕得不行，就好像我得传染病似的。”

“咳，人不都这样嘛。”我低下了头，因为我觉得我说的这句话，正是在说我自己。

“嗯，其实是人之常情，谁愿意跟一个要完蛋的人交朋友呢。”

“就是可惜了那段友谊。”

“没什么。”这时，他的眼睛垂了下去，他看着身前的茶几，可又好像那里什么都没有。接着，他缓缓地说，“人总该失去些什么，人到最后就是一无所有。失去的那些只不过是你本该失去的，而得到的那些，就是你理所应得的。”

眼看着礼堂里的人都走光了，我与小林等的那位朋友也不知了去向，于是我给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小林在一旁听着，朋友在电话里说，让我俩去新房。

我和小林走出了礼堂，走出了酒店，我问他，“你开车了吗？”

“开了。”

“我没开，我以为今天得喝不少酒呢。”

“那正好，走吧，上我车。”

“去他新房吗？”

“去，去他妈的吧。”